第十六章 法律無情 (3 / 3)

溫婆的“小兔崽子”的“子”字,還沒有吐出口,一股涼氣直透腹中。那寒可徹骨的涼意收縮著她的肌體,喉管裏最後一口氣往回走去,因此,那個“子”字仿佛咽了回去一樣,變成了“哦”的一聲。

魯軍大吃一驚,他發現手中的刀已經捅入了老人的腹腔。他能試出的就是一股黏稠的液體,濺到他的手臂上。他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信號:他殺人了!

果然,溫婆身體一軟向後倒下。她的腳下是光滑而堅硬的大理石台階,向後倒下的同時,腦袋摔在了台階上。那地上傳來的聲音說明,老太太已經是徹底遇難。

這聲音驚動了樓上的聞公,那老爺子感覺到不好,他大聲叫喊道:“來人啊!救命啊!”

魯軍已經成為驚弓之鳥,他的眼中月亮寒冷的絲線都在顫動。聽到聞公的聲音,他迎著樓梯快步踏上。看著一個黑影,他再一次揮動手中的尖刀。

瞬時間,一切靜了下來。那輪不大的月牙也重新鑽進了雲層,黑暗再一次地體現它伸手不見五指的功能。

魯軍癱倒在這黑暗裏,他呼吸急促心髒狂跳,眼前直冒金星。他的腦袋裏一片空白,過了許久,他開始活動身體。他先推了一下聞公,聞公不動。他又下樓,溫婆也不動。他終於明白,他殺人了。隻不過,由於現在是黑夜,誰還沒看到他。

他覺得喉嚨裏冒火,他到廚房裏打開水籠頭,嘴對著嘴地喝了幾口。

這時,整座樓隻有電子鍾轉動的“嗒嗒”聲。魯軍坐在廚房的地上,聽著四周沒有絲毫的聲響。這種寂靜,這種黑暗讓他重新鼓起了膽量。

也許,他想起了,一不做二不休的話。

他打開了保險櫃,搜遍了樓上樓下,將所有的物品裝滿了一個編織袋。順著原路,他鑽窗返回了樓外。

突然,隨著他身體的落地,一道黑光“嗖”的一下,從他眼前掠過。這讓魯軍一個跟頭栽在地上,一口氣半天緩不上來。定睛看去,原來是隻野貓。這個別墅區裏有許多野貓,聞公和溫婆經常地要“接濟”一下,買個火腿腸什麼的。因此,他們的房前屋後的經常有些“流浪貓”。這僅是其中的一隻,可這一隻已經讓魯軍幾乎是靈魂出竅了。

慌亂中,魯軍翻過別墅區的鐵柵欄。也是無巧不成書,路邊上恰恰駛過李原海的出租車。看牌照號,看車型,魯軍匆忙舉手,停車後他拉開車的後門,先將一個大編織袋扔進。然後,他一閃身上了車。

李原海看到有人上車,立刻推上前進擋。輕輕地一抬腳,捷達牌出租車就駛向了無人而空曠的街道。一邊前行,李原海一邊問道:“師傅,你上哪兒?”

聽到李原海的聲音,魯軍大吃一驚。仔細看去他倒吸一口冷氣,怎麼搞的?這竟然不是許波的車!陰差陽錯,他一時沒回過勁來,隻能是說:“順道走。”

李原海覺得有意思,大半夜的上來一個竟然要“順道走。”。那意思是讓他隨便開的意思,李原海心中暗笑,這是個讓家裏趕出來的人吧!可他怎麼拿那麼多東西呢?可這想歸想,李原海還是懂規矩的。畢竟他隻是一個出租車司機,有人坐車,他開車就是,管不了許多。既然乘客要他順道走,他就順著寬闊的大道飛馳起來。

這時,魯軍才想起,如果是這樣豈不是和許波越差越遠嗎?到了一個道口,他急忙喊道:“停車”。

魯軍付上車費,匆忙間下了車。無意間,那柄剛才偷來的,或者說搶來的翡翠如意掉落在李原海的車上。

下了車,天色已經微微有了亮色。許波和他已經在這附近準備了一個租來的單元,匆忙間他先走進這個單元。進到室內,東西塞到了床下。一身的血衣,他把它裹在一起,第二天找機會扔到了大海裏。

不久,許波趕回。他沒有等到魯軍,竟然接了一個活,也算是天意吧。兩個人見麵,難免是計較一番。最後,魯軍分給他一些財物,包括那隻勞力仕。

歲月如梭,最終應了一句話:出來混的,遲早是要還的。

12年來,始終壓在他心頭的巨石終於落地了。今天,他曾經可能的未來的老丈人,現任的公安局長傅誌的一番話,讓他全部明白了。

他離開那間包房,吩咐領班的安排人收拾房間,他本人回到他的辦公室。現在,這所酒店幾乎不用他操心。所有的責任他層層落實下去,出了事,自然有總經理負責,他就是一個隻管大事的董事長。

坐在那個皮轉椅上,他身體後抑,腦子裏還在想著傅誌的話:鬼樓案件現場遺留了疑犯的血跡,這件事12年前就已經存檔。隻要找到了疑犯,他是無處可逃的。沒有辦法,任何人也沒有辦法!

他聽得懂!他也知道事情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否則,傅誌絕對不會這麼說。那是在警告他,沒有任何退路和辦法。法律無情,鐵證如山,他能如何呢?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魯軍突然覺得這個世界靜得嚇人,沒有什麼了!熱鬧非凡的海鮮城,燈火輝煌的酒樓,其實,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沒有。一切都是虛無,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他重新有了那天晚上鑽進鬼樓時的感覺,手心出汗,身體卻冷得發抖。

坐在椅子上,他仿佛被凍結了。許久,許久,他都一動也不動。

終於,遙遠的海關大鍾的鍾聲傳來午夜11點的響聲,他機械地從皮椅上站起。他知道,自從楊青歌住到他那兒,每天都要等他。他給自己立了個規矩,晚間不要超過11點必須回家。畢竟是年過半百,日近花甲,魯軍每一次見到媽媽他都有比上一次更親近的感覺。雖然,媽媽年輕時對他的關照和教育太少,甚至可以說,他的犯罪都是與媽媽和爸爸的教育有關。但是,魯軍從來不這麼想,路是自己走的,他不怨別人。

爸爸已經走了,媽媽也漸漸老去,他心痛媽媽。於是,他急忙收拾一下,開車向家中開去。車上,他接到了傅曉梅的電話:“軍哥,我將爸爸送回家了,本來想過去看你。但是,我發現爸爸心情不好,我想陪陪他,好嗎?”

自從魯軍為曉梅受傷,曉梅和他說話都是商量的語氣,再也沒有那種女孩子的頑皮和任性。

“我沒事,老爸的心情我知道是為什麼?你告訴他,魯軍知道怎麼做,讓他放心。”魯軍拿著手機,語氣很堅定地說道。

“軍哥,你誤會了。與你沒有關係,你照顧好自己就行。我今天就不過去了,明天我過去看你。”曉梅掛上了電話。

魯軍長歎一口氣,默默地收起手機。

回到家裏,青歌果然沒睡,她坐在客廳裏等他。手中是幾個竹針,飛快地織著兩球毛線。由於眼睛發花,她戴了一個二百度的老花鏡。

看魯軍走進家門,青歌高興地放下竹針說:“回來了?我在給你織個脖套。咱們連大市靠著海邊,冬天裏風大。”

魯軍看到老媽,眼睛裏一下子湧出了淚水,他說道:“媽,不用了。我想和你商量個事,你放一放。”

看魯軍的神色,青歌不免發慌,她急忙收好針線坐到魯軍對麵問道:“什麼事?兒子,你的氣色怎麼這麼不好?”

魯軍看了母親半天說道:“明天起,你來當大南國的董事長。有什麼困難我讓曉梅來幫你,兒子要到公安局裏去一趟。”

“什麼?”青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4

三個月後,五一大道上的梧桐樹葉飄零,隻剩光禿禿的枝幹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也許是汽車尾氣,也許是工廠排放的廢氣,反正這連大市的上空經常是這個色澤。這很容易地使傅曉梅本就壓抑的心情更加壓抑,她眉頭緊皺將記者證遞給看門的保安。

保安是個五十多歲很老實的一個男人,他將疑惑的目光投向記者證,猶豫半天後還是說道:“對不起,我們沒有接到通知,不知道讓不讓采訪?請讓我請示一下。”

傅曉梅意會到自己的做法是畫蛇添足,於是,她又拿出身份證說道:“算了,我拿錯了,我是被告的家屬。”

保安接過身份證,有些不滿地說道:“早說啊!”

他做完登記,揮了一下手,傅曉梅與楊青歌、小雨走進了連大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廳不大,大半已經坐滿。

昨天,連大市某局副局長徐德功在此受審,多宗違法違紀案件使其鋃鐺入獄。他曾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也很有工作能力,但最終毀在了自己手裏。

晚間,傅誌和她說:“明天魯軍的案子開庭,你去看看他吧!”

傅曉梅默默地點點頭,自從魯軍自首進了監獄,傅曉梅失去了任性驕縱的處世風格。常常是默默地佇立在某一個角落,兩隻好看的丹鳳眼掛滿淚花凝視著某一地點。每當這個時候,柳蘭走起路來都是踮著腳,生怕弄出什麼聲響。傅誌更是一聲不吭,默默地機械地邁著步子。

她們三個人找個地方剛剛坐好,一個書記員模樣的年輕人開始宣讀法庭紀律。他的身後是懸著國徽的審判台,此刻尚是空席。而一側的公訴人席和辯護人席都已經有人坐好,其中的公訴人和律師在翻開著麵前的材料。所有的人都板著臉孔,所有的人都在等待。除了正麵的審判席,觀眾席前麵豎著鐵欄的被告席仍然空著。

外麵的空氣很壓抑,庭裏的空氣依然壓抑,曉梅感覺身邊的楊青歌在不停地顫抖,小雨緊緊抓著她的手。一時間她成了三個人的主心骨,可是,她的主心骨在哪兒?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是在半空中遊蕩,像個斷了線的風箏無序地飄零。她硬撐著,讓楊青歌靠得更舒服些。將小雨的小手捏在手心裏,輕輕地揉著。

書記員的聲音落下,大庭裏立刻陷入了空曠和寂寞,鴉雀無聲的感覺非常令人心悚。也許,此刻掉下一根針都會引來轟天巨響。

開庭的消息並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畢竟是12年前一起案件。到庭的大多是與本案有關的人,坐在前排的有小雪母子。奇怪的是小雪沒有牽著她的導盲犬,隻是緊緊地拽著她的媽媽。另一邊坐著許進,圓圓的眼鏡,便服衣褂,顯得分外落寞。更多的是公安幹警,不知為什麼,他們坐進庭裏很多人。其中有很多傅曉梅早就熟悉或者說知道的,如習海、高明等,他們全在座。不過,誰也沒跟誰打招呼,這更顯出法庭氣氛的嚴肅。

法官開始入場,他們穿著法袍,神情肅穆。

落座後,有人宣布:“開庭”。

有人宣布:“帶被告!”

這聲音一落,審判庭一側的旁門洞開。傅曉梅在這一刹那間,突然感覺自己那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兩隻眼睛飽含淚水投向兩扇開啟的門。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感受,期盼?擔心?害怕?

自從接到楊青歌打給她的電話,自從她知道魯軍向公安自首,這種滋味就徘徊於她的心頭。怎麼了?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傅曉梅一時間暈頭轉向,她實在是弄不清這都是怎麼了?

漫漫長夜,她徹夜難眠,淚水打濕了枕頭。她所鍾愛的人竟然是個殺人凶犯?

社會流言四起:偽裝的慈善家!卑鄙的殺人狂魔!

可是,傅曉梅還是有她自己的主見。久思之後,她感覺魯軍是真的後悔,他是真的想改過。不管是因為魯大治的死亡,還是什麼原因?傅曉梅認為他始終是在贖罪,是在用另一種方式為自己的靈魂贖罪。想到這兒,她似乎不那麼難過了。她想到看守所裏去看他,但是,她沒有辦到。

傅誌說:“曉梅,不要去了。一則是看守所不允許,二則是沒有必要,法律是不需要感情的。”

曉梅默然,她隻能默然!

現在她的心中還有一絲僥幸,隻能算僥幸。長山島有很多當年的災民聯名給法院寫信,要求減免魯軍的刑罰。可是,這可能嗎?兩條人命,無數的財產!傅曉梅永遠記住了傅誌的話:法不容情。

可她不能沒有感情,她知道魯軍愛她!

終於,魯軍出現在大庭裏。

“啊!”仿佛是大海深處卷過的一道細浪,輕輕的聲音滾過旁聽席。

魯軍,剃著光頭,穿著一個朱紅色的馬甲。臉上泛著青白色,眼睛已經沒有了那層薄霧,瞳仁閃亮。進到庭裏,他將目光掃向旁聽席。如他所願,他發現了楊青歌、小雨和她。他的目光停住不動了,如電流在交接,顫動的火花在無形的空中跳躍。

不覺間,淚水已經奪眶而出。不管是傅曉梅還是魯軍,眼淚掛向了兩腮。

曉梅向著他抬了抬手指,魯軍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從那個時刻起,傅曉梅的兩耳嗡嗡作響。審判員的聲音,公訴人的聲音,她都聽不到了。也許,人真的有靈魂出竅一說。

突然,法庭裏出現了異常的波動,人們驚訝的目光和聲音不約而同地轉向了法庭的後大門。那裏,出現了一個誰也料想不到的“客人”。不知是保安的疏忽還是動物本身的靈敏,“溜溜”扒開了大門,“率自”鑽進了大庭。

隻見它稍一停頓,兩隻黑寶石般的眼睛投向前方。也許,它做出了它的判斷,發現了它的目標。立刻,它吐著舌頭,輕踮腳步疾步奔向被告席。

曉梅突然驚醒。她從座椅上一步竄起,緊緊地在過道處抱住了“溜溜”。

奇怪的是“溜溜”並不掙紮,它抬起頭,眼睛與傅曉梅四目相對。此刻,曉梅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連續地落下。而映入曉梅眼簾的是“溜溜”漆黑的眼睛,以及黑黑的眼窩裏帶有的一片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