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賈煥真又喝了個微醺半餳,邁出過廳,踱到前院,慘淡的陽光照拂著空蕩的院落以及牆角的幾抹灰白的殘雪。賈煥真停下腳步,回過身來,過廳的北斜的屋麵上依然覆蓋著平整潔白的雪蓋,宛如一塊方正潔白的巨匾等待著如椽巨筆的揮灑。“假若真有這麼塊巨匾,我一定要鐫上‘平天下’三個鎏金巨書。”賈煥真想到這裏苦笑著搖搖頭。屋麵下沿平直的屋簷垂吊著一排密集的尖尖的晶瑩剔透的冰淩,護飾著鑲嵌在大門上方的一塊黑底白字的陰文橫匾。橫匾上那挺拔遒勁的楷書“鳳梧書院”四個字是祖父賈鳳梧老先生親筆書寫的。字如其人,一生剛正仁義的祖父創辦“鳳梧書院”,希望子孫接力,能夠培育出更多的剛正仁義之士,培育出更多的中華民族的脊梁。而今,傳到自己手上,僅僅三代,希望化成了泡影。念及此,賈煥真有如萬箭穿心。他強忍心中的痛楚,複走進過廳,走進後院,搬來梯子,搭上大門。妻子從後院跟了出來,見狀忙過來雙手扶住梯子。妻子深懂賈煥真近期心中的苦痛,凡事由著他,多不參言,遇有需要幫助時則默默從旁相助。賈煥真望了一眼妻子,微笑著點了一下頭,像是打招呼又像是表示感謝。接著緩慢地登梯而上,輕緩地摘下匾額,緊緊地抱在懷裏,輕緩地下了梯子,輕緩地走進過廳,走到自己常年相伴的教桌跟前,輕緩地把匾額平放在教桌上,靜靜地端詳著。然後轉過教桌,從書櫃上拿起雞毛撣子,在匾額上輕輕地撣拂著。又扯出幾張宣紙,仔細地包裹嚴實。回頭對站身後的妻子說道:“您去拿塊布來吧!”布拿來了,賈煥真把已經用宣紙包裹嚴實的匾額複又用布包好,係上了死結,輕輕地抱起立到書櫃後邊。賈煥真坐在木椅上,自語道:“今兒個是‘二月二,龍抬頭’,可我賈煥真是‘二月二,摘祖匾’啊!”歇了一會兒,轉頭問身旁的妻子:“香亭呢?怎麼沒看見她?”“吃了晌午飯就跟她大哥出去玩兒了。有事嗎?”妻子回答,並問了一句。賈煥真說要出去走走。妻子說道:“那我陪你走走吧,反正沒事兒。”賈煥真笑了,說道:“你看,咱這鄉旮旯裏哪有兩口子一道轉路的?咱這可不是南京、上海啊!我隨便走走,又沒喝醉。”說罷,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賈煥真緩步踱出村東,轉到東汪。東汪的冰麵已在消融,汪沿殘留著的斑斑點點的積雪點綴著裸露出來的灰黑色的深深淺淺的葦茬,給人以好像是劫後遺痕的淒慘感覺。岸邊高樹的光禿禿的枝椏上,幾個大大的鳥巢黑黢黢的異常醒目,三五隻喜鵲、烏鴉佇立枝頭,它們沒有像燕子那樣飛向溫暖的南方,而是堅守著自己苦寒的家園。
“賈先生在閑遛啊!”田仁喜挑著擔子打下橋子集回來,路過東汪,見賈先生一個人在轉悠,就歇下擔子打著招呼。賈煥真見是田仁喜,忙答應著走了過來。“哦?賈先生您哪兒不好,怎麼恁清瘦呀?”田仁喜經常趕集,已有段日子沒有見麵了,這乍一見賈先生消瘦晦暗的顏麵,吃了一驚,不安地問道。“沒,沒什麼的!”賈煥真突然被田仁喜這麼一問,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隻是苦笑著支吾著。“走,到家裏坐坐,咱爺們兒好久沒有拉拉了!”田仁喜邀請道。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