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快!誰教你跑的!還左一趟右一趟的,自找沒趣!”
明理訕訕地灰溜溜地轉身離開了。
明理心裏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裏。人家的鴨子丟了,自己發現掉進井裏了,去告訴人家,是應該的呀,沒有錯呀;保贏兒娘說我哄她,是她不對呀。再者,再發現鴨子在井裏,應該再去告訴人家,也沒錯呀;保贏兒娘說是哪個扔進井裏的,也是她不對呀。而且最後真相大白,是保贏兒娘錯了,自己一點兒錯都沒有。可是,父親為什麼那樣冷冰冰地責備自己呢?這大人和小孩兒就是不一樣。按講,大人總是對的,可是自己怎麼就想不明白呢?噢,也許是因為自己還是個孩子,等到自己長大了,自己也成了大人也許會明白的。明理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連晚飯吃的是什麼好像自己都沒有印象。
明理想不明白的事情還很多,其中發生在幾年前的兩件小事兒,給明理的烙印特別深,致使終生都曆曆在目。一件事,田仁喜從上海買回來一個搪瓷麵盆,當時是個稀罕物,叫“洋瓷盆”,很是愛惜,隻限於洗臉使用。一天下午,田仁喜下集回家,見院裏曬了很多洗了的衣裳,就問明理:“您大娘使瓷盆洗衣裳了嗎?”當年西屋還沒有蓋,當院裏大椿樹下還支著石槽,還有一條石台子,明理看見大娘在石台子上洗衣裳,洋瓷盆裏裝滿了待洗的衣裳,所以就回答說:“使了。”於是田仁喜就責備理娘用瓷盆洗衣裳,不愛惜瓷盆。理娘分辨說沒有使瓷盆洗衣裳。田仁喜就說:“剛才明理都說您使了的!”母親很傷心,對兒子說:“理兒你真行啊,會告大娘的狀了!”為此事明理懊悔不已。其實誤會很簡單:愛惜瓷盆是不在瓷盆裏揉搓衣裳,以免用力揉搓時損傷了瓷盆。母親隻是使用瓷盆裝衣裳,而是在黃盆和石台上揉搓的衣裳,所以說沒有使用瓷盆洗衣裳;明理看見母親洗衣裳時用瓷盆裝衣裳,就回答父親說“使了。”其實都沒有錯,是概念上的歧義,是父親沒有問清楚造成的。
另一件事,幾家合夥買回來一袋子紅糖,大約是一個長約一尺二三,寬約七八寸,厚約三四寸的黃褐色牛皮紙袋,放在南屋裏間的糧食囤子上。一天幾個大人進來搬這袋紅糖,準備分割。誰知搬下來時發現紙袋子破了一個很小的破洞,好像有小孩兒小指拇粗細。當時田明理就在跟前。一個人說:“哪個孩子偸糖吃了!”接著都把眼睛盯向田明理。田明理連忙說:“我沒有!”有人就說,好像隻戳了個小洞兒,糖還沒漏出來,算了。這時候東院二老田大才冷笑著望著田明理,像是很大度地說道:“算了算了,小孩子嘛,算了!”田明理聽著好像就栽到自己頭上了,連忙聲辯:“我沒偷!我沒偷!”可是大人們沒有人再理會,抬著糖袋子出去了。田明理心裏一直憋屈著,大人們怎麼能僅憑想象就冤枉一個小孩兒呢?他們哪裏知道那會對一個孩子天真無邪的稚嫩心靈造成多大的戕害嗎?從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田明理一直都有著負罪感,好像自己真的就是偸糖的小偷兒似的。特別是在東院二老田大才麵前,自己不敢抬起頭來,因為田大才已經認定了自己就是偸糖的小偷兒。從那以後,東院二老田大才那冷冷的笑容和那好像“洞察一切”的目光牢牢地嵌進了田明理的腦海裏。
也許就是由於養鴨子太淘神,遠不如養雞省心省事,不到一年,鴨群鴨影便從村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