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當時隻說是多出了的……”
“多出了,也不能伸手!”
“當時俺想反正是富農的錢……剝削階級的……”
“土改時,沒收地主多少東西,堆積如山,連根草棒子都沒人私下動一下。要是像你這樣,那還得了!再說了,多出的也不一定算作蹇寶生的呢!——你就不怕對不起賬?”
“當時隻當收了交了就完事了,就沒想著還發公債券……後來蹇寶生跟著要,我就借了幾家的,給了他……其中就有田彥明的。”
“你說你!”田大忠氣得點著田百懷的腦門子說道,“俺批評過你多少回,叫你不要私心太重,叫你要真心給大家辦事兒……可你!當然,你也有所進步——把房子騰出來給村裏辦冬學辦夜校;積極參加互助合作運動,組織互助組;這次又帶頭成立合作社,把房子騰出來做辦公室,受到了領導的表揚。這些,大家都是看見了的,都肯定了你的進步和成績,反對的意見也減少了一些,支部正準備在適當的時候再討論你的入黨申請呢。這下子你可倒好!嗐!”
田百懷聽了,悔得自己左右開弓狠扇自己的耳光。田大忠連忙製止了,說道:
“光悔恨又有什麼用?世上可沒有後悔藥賣的!”
“大叔,您給侄子個痛改前非的機會吧!”田百懷彎著腰乞求道,幾乎又要跪下去。
“犯了錯,當然都有改過機會的!”
田百懷見杆兒就爬,連忙承諾要改正錯誤,把錢退回。不足部分待麥收後賣了麥子一下子還清。
田大忠接著說道:“光就事論事的改正錯誤還不行,還除不了根兒,一有時機又會再犯。必須除去私心雜念才行!連老百姓都知道‘不是自家的東西不要,不是自家的飯菜不吃’。你連普通老百姓都不如,還談什麼入黨!”
田百懷隻有頻頻點頭連連稱是的份兒。最後又懇求道:
“大叔,俺再求一件——甭給俺公開這醜事兒,給俺留點兒臉麵,俺好好抓工作,把俺這個合作社辦好。”
田大忠來到村公所,見田百廣一個人正在填製表格,心中真是五味雜陳。他的這位戰友已經和他共事多年,還任勞任怨地兼著村裏秘書和會計的工作,勤勤懇懇,兢兢業業。沒想到竟然會夥同田百懷貪汙公債款。如果說對田百懷隻是氣憤的話,那麼對他這個戰友,除了氣憤,更多的是心底撕扯般的疼痛。此刻,他真不忍心給他點明此事。兩個人相互招呼後,田大忠又走了出去。估摸表格填製完了之後,又回到了村公所。田百廣已經完成了表格,又和田大忠一起審定了,蓋上章,出門送到鄉公所去了。
田百廣回來坐下後,發現田大忠今天的表情似乎有點兒異樣兒,尤其是看他的眼神兒。於是笑著問道:
“大叔啊,今兒個怎麼啦?有什麼心事似的?”
田大忠為人耿介,心裏藏不住事兒,有事兒往往在臉上就流露出來了。聽見田百廣的問話,就深深歎了口氣,說道:
“嗐!百廣啊,您怎麼能跟田百懷夥起打國債錢的主意呢!”說罷,盯了一眼就扭過臉去,他不願意看見自己的親密戰友在他眼睛注視下的羞愧、悔恨、無地自容的窘態和狼狽相。
田百廣一聽,果然一下子羞愧得紅著臉低下頭去。田大忠站起身來,在屋裏緩慢地踱著步子。時光好像一下子凝固了。過了好一陣,田百廣抬起頭來,無限追悔地說道:
“大叔,是有那回兒事。當時我愣了一下,也犯過猶豫……可聽他說‘反正是富農的,他剝削階級,不要白不要!——自打買了程圩子那七畝地,複員的錢花光了,手頭兒一直緊得很。’我就沒說話。他就一把抓起那遝子錢,數出一半兒,啪地放在我麵前桌麵上,揣起那一半兒就走了。我當時又緊張又害怕,生怕哪個闖進來,就連忙把錢胡嚕到抽屜裏,關上抽屜,趴到桌子上心撲通撲通直跳……我當時就後悔了……心裏跟裝滿了蔃子似的,紮紮歪歪的,一直不得安生。——那錢就一直壓在箱子底,沒敢動。”蔃子,就是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