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麥收,就像是蘆荻村一年一度的盛大節日,外出的遊子,無論逃荒的、要飯的、挖河的、幫工的……都會像候鳥一樣,準時地不遠千裏奔回家鄉參加這個盛大節日。
驕陽當空,南風微微,正是割麥、打場的好天氣。不料,天老爺忽然吝嗇起來,芒種剛過,就匆匆結束了晴日驕陽,行雲布雨起來。這天像往常一樣,湖裏、場上,一派繁忙景象。半晌午,忽然刮起一陣涼風,還沒容在日曬暑蒸中酷熱難耐的人們伸直腰肢享受一下清涼呢,緊接著就烏雲四合,電閃雷鳴,嘩嘩嘩嘩落下大雨來。人們慌忙丟下手裏的活兒,緊緊拉住掛在下巴下的席篷子係帶四散奔跑,或跑進躲雨之處,或跑回自己家裏。這場大雨一直下到傍晚兒才停歇,早已下得個麥透濕地透陷。躲在家裏的人們見雨停了,便不顧土稀路爛,紛紛走出家門。或佇立場邊兒,觀察著還在滴著水滴兒的濕漉漉的麥垛;或走到村口兒,眺望著湖裏散亂倒臥在泥地裏的麥個子,以及尚未收割的因浸透了雨水而頭重腳輕搖搖欲倒的麥子。
“哈哈,您老人家還是下累了嘛!正好俺也累了,趁機歇歇。”這是黃五兒俏皮的聲音,“老天老天您作怪,自己淋濕自己曬!”
“喲,黃五兒,還說俏皮話呢!要真的不住腳地再下下去,那可不得了了呢!——您看那地裏!”田仁運不無擔憂地警告著黃五兒。
“哈,老天爺他能有多少膿,還沒擠完啊!——這可是夏天,車轍雨,是公雞拉屎——一噗嘰。”黃五兒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黃五兒說的也對。經驗告訴他們,夏天的雨來得快,也走得快。這場雨下了半天多了,該晴了。歇上天把兒,晾晾地,就能繼續割麥、拉麥、攤場、打場了。所以,對於這場大雨,人們不以為意。
誰知道,“隔年的黃曆——看不得。”夜裏,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而且這一下,一發收煞不住,竟然時大時小、時斷時續、淅淅瀝瀝,一連下了半個多月。直下得汪滿溝平,蘆荻村像是被一環閃閃發光的串聯了四塊晶瑩翡翠的玉環環繞著,顯得分外妖嬈美麗。然而,經過半個多月的雨水浸泡,那湖裏橫臥在泥地裏的麥個子、倒伏在泥地裏的未割的麥子以及大場上那一個個匆忙堆起來的麥垛上的麥穗頭兒上都已經生長出了鮮嫩的雪白的須根和黃綠的麥苗兒,令人們憂心如焚。
這場連陰雨久雨不停,也讓田百懷惴惴不安。我組建勝利農業生產合作社才半年,這季麥收可是第一次收成呢!社裏麥子還沒割完,割了的還沒運完,運回來的還沒來得及打場……這下子都被連陰雨泡了湯了!這叫我怎麼向徐區長彙報呀?又叫我拿什麼話應付社員們的不滿、抱怨和質疑呢?想我田百懷蹉跎半生,諸事不利,一事無成,難道我田百懷此生真的就時乖運蹇嗎?想到命運,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竟然能在冥冥中主宰自己,田百懷禁不住不寒而栗起來。也難怪,他的半生閱曆,挫折太多,令他委頓,令他心悸。可是,他又想起,哪個人說過,命運之神主宰不了英雄的命運。對,我田百懷在心底輸過哪個人!我能讓命運之神主宰我的命運的嗎?無稽之談!想到這裏,田百懷戴上席篷子,冒著雨水,蹅著泥濘,來到大場上。大場上散落的麥粒兒都一顆顆泡脹得肥肥胖胖,發出了鮮嫩的幼芽兒。麥垛頂上泡漲了的麥穗兒上都生出了細密的“白毛”。他無奈地抬頭看看天,天上灰白一片,像是罩著一層厚厚地積水,就這樣時緊時慢時大時小慢條斯理地漏著,像是永遠漏不完似的。他“嗐”了一聲,隻好無奈地回到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