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開始,田大忠也不以為意,隻道轉眼晴天再打就是了。孰料下了三天,還沒見雨住雲開的跡象,田大忠覺得不能等待了,再等麥子就要發芽了。於是通知田仁民田明鐸設法兒把場上淋濕的麥子運回屋內,一邊晾著,一邊捶打、手搓脫粒,把搓下來的濕麥子攤開晾起。田大忠家裏也陸續把場上的濕麥運回屋裏,晾著捶著搓著。搓下來的麥子就攤在床上、地上晾著。罐兒娘、黑妮兒娘、魏錦榮等都冒雨過來幫忙,有時一起來,有時交替來。就這樣,用螞蟻啃骨頭的辦法,三家很快就把淋濕了麥子捶搓完畢,滿屋晾起來,避免了麥子發芽的損失。
夏種一罷,莊稼人又獲得了短暫的清閑,田家大槐樹大片濃蔭下成了人們納涼閑話的好去處。田仁喜、田仁智這對堂兄弟成天坐在這濃蔭下一個固定的位置,合夥結著從大槐樹的一根橫枝上吊掛下來的一副“攔河網”,開始了他們的一個新的創舉,編織著他們新的夢想。
這天下午,大槐樹下彙聚著一二十人,七零八落四散地坐著、蹲著,海闊天空地閑扯著。
“哎,大叔,您的麥給俺留個五六鬥,俺換點兒麥種。”田仁運從嘴裏拔出煙袋,對田大忠說。他們兩個正蹲在井池上沿兒吃著煙。井池周圍四五棵半大的綠樹把井池籠罩得嚴嚴實實,再加上從井裏不斷飄散出來的井冰水的涼氣,井池及其周圍形成了一片特有的清涼濕潤的空間,和東邊大槐樹的濃蔭相銜接。
“哎哎哎,我說仁運叔哇,您是發意識說夢話還是升了官當了社長了?”沒等田大忠開口,坐在外頭屋山牆跟前拖車上的黃五兒搶著開口了,“您是光榮的合作社社員,地都入了社,怎麼還操麥種的心?社裏呢有社長、社幹,用得著您閑操心啊!莫不是昨兒個黑來您做夢當了社長了?”
“去去去!十處打鑼九處都有你黃五兒!”田仁運扭頭回了黃五兒一句,又轉過來對田大忠說道,“俺幾家子都商量了——等這季秋罷,就退社!您互助組沒一家的麥子發了芽兒。可俺社,沒一家不吃發芽的麥子。那發芽麥子的麵比雜麵還難吃——一股黴酸味,還粘牙,老是蒸不熟的樣子;蒸饅頭發不起來,顏色發灰還難看;擀麵條兒一下鍋就成了一鍋漿糊子。更要命的是——您看連麥種都絕了!”
“麥子沒發芽兒的可不光俺互助組呢,咱全莊兒的互助組,還有單幹戶,連地主、富農在內,您看哪一家吃芽子麥了?哪一家沒有麥種?您合作社也真能耐,都‘水過三秋’了,連麥都還沒割完!好像在等國家的機械化來幫助收割似的!”說話的是閔興財。他和同院兒田明誠坐在井池西沿兒那個石台子上納涼,聽到這邊的談話,插了進來。
“就是的,就您三個合作社的社員在吃發芽兒的麥呢!”老實人田明誠實打實地補充了一句。
井池西南角有一棵碗口粗的榆樹,他們坐的石台子在榆樹北邊四五尺遠處。
就在這棵榆樹和石台之間曾經發生過一件十分神奇的故事。那棵榆樹離地麵大約兩人高的椏杈處常年滲著汁液,除了嚴寒的冬天,其他季節總是吸引著數十隻上百隻諸如金龜子、馬蜂等昆蟲麇集吸食,密密匝匝擠成一片。孩子們也愛爬上去捉金龜子,在它後頸處插上秫秸篾子,然後,手持篾子,讓金龜子懸空,它就會嗡嗡飛個不停。也是一個夏天的一天,田明理一個人就在今天田大忠蹲著的地方玩兒,正好麵向隔著個井池的榆樹。忽然看見從樹椏杈吸食汁液的昆蟲陣中落下一個東西,宛如一個石塊兒垂直地重重落下,落到地上還砰然有聲。直到落到地上,田明理才看清是一隻大馬蜂。隻見那隻大馬蜂剛一落地,就扇動著翅膀緊貼地麵迅速地筆直地向北朝著石台子跑去,可以分明看見它的腿足在似乎不沾地地運動著,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細線在飛速地牽引著它前進。及至到了石台子跟前,從石台子下麵爬出來一個大蟾蜍,爬前兩步,迎上前去,張口吞進肚裏。隨後轉身又爬進了石台子下麵。這是田明理親眼看到的真實的故事。按講,馬蜂輕飄飄的,又長著翅膀,從樹上落下,更應該是飄飄忽忽的。可是,那回卻分明像個小石塊似的垂直地重重地摔下,而且砰然有聲。當地有種說法兒:“癩瘩瘊子往前崴,有福自來!”說癩瘩瘊子能吸遠處的昆蟲。也有說是癩瘩瘊子是用眼睛瞅著要吸食的遠處的昆蟲,致使其落地跑來的。田明理看見當時那隻馬蜂的動作,的確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強行牽引著發瘋著魔一般。田明理兒時發現那個神奇的現象後,百思不得其解,一直縈懷於心。直至年屆古稀,也許是因為學科領域所限,一直沒有找到和見到謎底之所在。特如實記錄於此,留待後來的智者提供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