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都是一個莊兒的,宅挨宅地連地的,村裏三個合作社的情況大家都是了如指掌的,對田仁運的所述都心感同情。黃五兒眨巴幾下狡黠的眼睛語氣詼諧地說道:
“依俺看呐,您都沒發現,合作社還是有一條兒好處的!——那就是,政府征購糧食再也用不著挨家挨戶兒地搞宣傳、動員、認購了,隻要任務一下,就直接從合作社糧倉裏裝車往歧路拉就是了,多省事!”歧路在下橋集西邊兒,設有一座國家糧庫,有直通黃山頭和汴水縣的公路,交通方便。
“仁運呐,換麥種沒啥,換多少都中。您合作社的麥種也沒問題,到時候政府會幫助調劑的。至於退社……”說到這裏,田大忠犯了躊躇。田仁運訴說的那些參加了合作社的難處和困惑,田大忠都清楚,而且都是自己的‘成立合作社的條件還不成熟’的觀點的佐證。可是,考慮到合作化正是當時黨在農村的中心工作,考慮到自己當時的角色和處境,是不宜表示支持的。他這個領頭羊,在救災、鎮反、土改和互助合作運動中都起到了很好的領頭作用。可是在互助合作運動繼續發展,由個體經濟的互助組轉到半社會主義合作社的運動中,自己沒有能夠站在運動前列帶頭成立合作社,而是繼續堅守在互助組階段努力恢複和發展生產。為此,自己已經承受著了很大的有形和無形的壓力。盡管自己堅信自己觀點是正確的,而且被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的事實所驗證,也知道社員有退社的自由,田仁運的意見和要求是合理的,可是要公然站出來支持社員退社顯然是不合適的。於是,對田仁運隻是給予了連自己都感到柔弱無力的勸阻:
“仁運呐,合作社才成立半年多時間,難免缺乏經驗。合作化是咱莊戶人家到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必由之路,俺這個互助組過幾年也還是要轉為合作社的。所以,您啊,還是要關心合作社,等待它發展完善,還是不要輕易地要求退社為好。”黃五兒接過來說道:
“仁運叔,大老說的對著呢!您那幾家子要是退了社,那您那個‘永久社’還‘永久’個啥子喲?——那不半年就垮了!”
農曆七月初一,田仁喜又添了第五個閨女。莊戶人家生孩子是最平常不過的事,幾乎看不出與平時有什麼不同。產婦坐月子期間,吃的雞蛋,是自家母雞嬎的;好麵,是自家麥子推的,是好年成全家人平常吃的;紅糖,莊兒上代銷店裏有賣的。當然,娘家人兒送喜麵,這幾樣東西也是全的。閨女生孩子,娘家人都會送喜麵的。所以,莊戶人家娶媳婦喝喜酒在喜宴上的祝賀語通常就有:“今年喝喜酒,明年吃喜麵。”預祝新郎新娘明年喜添貴子。嬰兒的小衣裳都是現成的——是她的小姐姐們穿過後收撿起來的。最大的工程就是嬰兒裝土褲子用的細沙土,也都早已準備下了。——是從東汪沿兒大老黑家大場東北角沙土塘挖出來,挎回來幾草箕子,曬幹,碾碎,過篩,堆放在鍋屋牆角備用的。理娘生下這第六個孩子,見又是個女兒,不覺心又沉了下去。雖然這第五個閨女依然白生生粉嘟嘟的可愛,雖然孩子她大爺依然喜愛有加,雖然她老也沒有說什麼……可是理娘總覺著自己像做了錯事一樣,心中慊慊的。老天爺,這是怎麼啦?噢,應該怪送生娘娘,是她管送生的!自己在生第四個孩子,也就是第三個閨女之後,就給起名叫“改改”,希望您給俺改改。可是第五個孩子又是個閨女!俺又給起個名字叫“轉轉”,希望您老人家能給俺轉換一下,送個兒子來。可是,您又給俺送了個閨女!天呀,這一連溜兒五個閨女了……雖然家裏老少都沒有說什麼,可是連鄰居都流露出歧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