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29、他躬身鑽進了莊稼地裏。(1 / 1)

29、

賈煥真進了人群中間說道:“好啊,昨兒個下午,他們避開咱蘆荻村,在程圩子開老會長的鬥爭會,結果還是冷冷清清,迫使徐業子不得不跳出來和狗腿子田明爵兩個人唱‘雙簧’;今兒個咱老百姓自發地聚攏一起開他們的批判會,開得熱火朝天群情激奮。這也足以向蒼天彰顯人心之向背!——我剛才給老會長寫了一首詩,送給老會長。趁鄉親爺們都在這兒,我來念一遍。”說著,展開手裏的一個紙卷,滿懷激情地朗聲念道——

擲去烏紗不做官,

為民生計敢披肝。

直言聲震屋上瓦,

驚煞群魔心膽寒。

賈煥真的詩句寫得平白易懂,加上聲情並茂的朗誦,引發了熱烈的掌聲。賈煥真早已熱淚盈眶,出了人群,進了田大忠的外頭屋裏,把題詩端端正正地張掛在田大忠臥床對麵的北山牆上。

田大忠變得沉默了。當然不是由於程圩子鬥爭會上對自己的折磨和虐待,也不是由於程圩子鬥爭會上對自己的栽贓與誣陷,因為從人們拒絕參加‘鬥爭會’以及被強行驅趕參加“鬥爭會”的人們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自己堂堂正正,一心為公,為了老百姓,說了兩句大實話——“18斤不夠吃”和“大口小口,一月鬥五”,看你還能把喬老爺抬到哪裏去?你徐業利用田明爵那樣的齷齪小人捕風捉影無中生有地給俺羅列了“八大罪狀”,沒人信,還有什麼用!你就是唆使你的哈巴狗給老子編排一百條一千條一萬條“罪名”又有何用呢!那隻能證明你們的心虛膽怯和靈魂肮髒。然而,會上會後,田大忠感覺自己心裏的疑問好像越來越多,而且越來越混亂地攪成了一團亂麻撕扯不開。他沉默了,他開始認真地思索了。人們說,理想催人奮進,挫折催人思考,思考催人成熟。一個成熟的人,能夠知天命、察世理,能夠駕馭生命的航船繞過激流險灘,衝破狂風惡浪,駛過人生的浩瀚海洋,到達人生理想的彼岸。田大忠,這個胸懷赤子之心、淳樸善良、正直無私的農民成長起來的共產黨員,能有著如此理想的人生歸宿嗎?他不知道。未來之事,殊難預料。誠然,生命是頑強的。然而生命又是脆弱的。作為個體生命,置身於詭譎難辨、險惡莫測的博大龐雜的社會當中,就好像是狂風中的一粒塵埃,就好像惡浪裏的一顆草芥,完全身不由己,難以自安自全。

田大忠冷靜地思索著。“無官一身輕,平頭老百姓。”撇開了村裏的繁雜工作,單純地領導著一個十九戶人家的農業生產互助組,對於田大忠來說是駕輕就熟、遊刃有餘的,因而也就有更多的空閑時間學會思考了。自己在黨的會議上提出不同意見,而且是實事求是的老實話,怎麼就會被撤職、鬥爭呢?怎麼鬥爭會變成了體罰、折磨、虐待,不準坐,不準蹲,隻能老老實實站著,還不準喝水,還不準說話呢?定18斤口糧,就是購過頭糧,這是中央早就批評了的,怎麼至今還能大行其道呢?這難道就是因為徐業是業子是瘋子嗎?不是的,您看他多麼肆無忌憚呀!他說鈡縣長犯了錯誤,那就是支持徐業的一定是鈡縣長上頭的了。噢,什麼是“右傾”呀?什麼是“小腳女人”呀?什麼是“富農路線”呀?帶領貧下中農多打糧食,富起來,有飯吃,有衣穿,有錢花,有牲口,有農具,那還不好嗎?還錯了?還要鬥爭?鈡縣長那樣平易近人、實事求是、心裏隻裝著老百姓的好官,他怎麼就犯錯誤了呢?田大忠又抓起腦袋來。算了,不想了,咱這腦袋瓜子不夠用,轉不圓環了。可是,他還是管不了自己的頭腦,還是一門心思地想下去——鈡縣長犯的是什麼錯誤呢?噢,徐業和田明爵說俺跟鈡縣長是一條線兒的……噢,是了,那就是說,他們鬥爭俺的“八大罪狀”和鈡縣長有聯係,或者是一樣的。嗯,是這回事兒。但是那豬圈的事兒,他不沾邊兒;“逼死人命”的事兒,他不沾邊兒;‘捆綁群眾’的事兒,他不沾邊兒……噢,那一準兒是“統購統銷”和“合作化”的事兒了。——那就糟糕了!徐業的作為看來是有來頭兒的了,鈡縣長是管不了的了。那,自己這個“縣人大代表”還能做什麼呢?俺隻能到汴水縣去反映情況呀!再上麵,人生地不熟,門兒朝哪都不知道,人家站崗的也不讓俺進呀!……看來,俺蒿南鄉,還有全區的莊戶爺們兒父老鄉親們“18斤口糧”是吃定了!老天爺呀,那日子怎麼熬?!那莊稼活兒還怎麼做呀?!俺的老天爺呀!田大忠這個單純淳樸的老農、大字不識的文盲大老粗,畢竟“學淺才疏”,腦袋真地轉圓不開、陷入憂愁苦悶之中不能自拔了……於是,他躬身鑽進了莊稼地裏。——這下子倒好,倒是找到了避愁忘憂的良方了。後來,田明理對他祖父田大忠這段生活美化為:

對春花兮以陶醉,

望秋月兮以忘形。

沐夏雨兮以勵誌,

賞冬雪兮以怡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