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屋裏談了很久,我還隱隱聽到雷曼婷的哭聲。我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有些嫉妒,也有些超然,好像做了一件成全他們的事。
過了很久,他們談完了。不知道雷曼婷跟遠秋說了什麼,他終於答應去治療了。雷曼婷真是個善良的女人,她把遠秋帶到北京的大醫院看病,然而醫生卻說太晚了,已經沒有辦法挽救了。當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和雷曼婷都哭了,她哭得比我還要傷心。反倒是遠秋,一個勁兒地安慰我們,說命該如此。
雖然醫生已經為遠秋判了死刑,但雷曼婷仍然花了很多錢,讓醫生盡可能地減輕遠秋的痛苦。在遠秋最後的時間中,我和雷曼婷一直陪在他的身邊。我竟然會讓一個情敵陪在丈夫身邊,真是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盡管醫生盡力挽救遠秋的生命,但奇跡沒有發生,兩個月後他就去世了。臨終的時候,他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幾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他用盡全身力氣,隻說了‘對不起’三個字,說這句話的時候,看了看雷曼婷,又看了看我,顯然是對我們兩個人說的。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我伸手過去拉,這時雷曼婷恰好也伸出手。我和她的手碰在一起,都僵在了半空。僵了幾秒後,雷曼婷拉過我的手,放在遠秋的手中,我歎了一口氣,也拉過她的手,一起放在遠秋手中。
遠秋是拉著兩個女人的手走的,一個是妻子,一個是愛了一輩子的女人。
遠秋去世後,我們非常傷心。傷心之餘,雷曼婷找我談了一次話,她說這麼多年自己一直沒有結婚,連手機號碼也不曾變過,其實一直都希望遠秋能打給自己,但他真的傻乎乎地遵守著當年的約定,不再聯係,不再見麵。雷曼婷哭了,她說如果自己能放下架子給他打一個電話,或是當初毅然決然地跟他回老家,也許一切都不會這樣,哪怕她早半年打電話,也許遠秋就不會死,她一定會盡全力為他治病的。
‘就差這一步,也許真的是命該如此吧。’雷曼婷說了一句和遠秋一模一樣的話。
“等安葬了遠秋後,雷曼婷回北京去了。臨走時我把遠秋的日記本交給了她,這上麵記載的全是關於她的點滴,理應屬於她。
“我本來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道一年以後,我接到一個律師的電話,他告訴我一個很震驚的消息——雷曼婷去世了,並且有一些東西要轉交給我。
當我見到律師時,才知道雷曼婷是抑鬱而終的,她死前把所有的財產分成了兩半,一半留給了她的父母,另一半留給了我的兒子,也就是遠秋和我的兒子,留給他上學用。除此之外,她還留下了一封信和遠秋的日記本。信上麵隻有很簡單的幾句話:‘曾經的我離幸福很近很近,伸手可及,我應該一步不離地跟著他,他到天邊我到天邊,他到海角我到海角,可是那一步我沒有跟上,竟然和他分開了一生一世。把他的日記本和我的骨灰埋在一起吧,這是我唯一至死都想帶在身邊的東西。’”
講到這裏,簡梅長歎了一口氣,半天都不說話,好像還在回味著那封信。
“你把日記本和雷曼婷葬在一起了?”我問。
“何止啊,我把遠秋的骨灰也遷了出來,和她葬在了一起。遠秋活著的時候一直和我在一起,現在,該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了。我實在不忍心看他們分開,隻讓那一本日記陪著她,哪裏夠呢?”簡梅的眼中浮現了一層霧氣,或許是為了許遠秋,或許是為了雷曼婷,或許是為了自己,又或許連她也說不清楚。
簡梅把許遠秋和雷曼婷葬在一起後,便帶著兒子來了北京,用雷曼婷的錢給兒子找了個很好的學校。她自己則到家政公司工作,所掙的錢用於日常開銷。
采訪結束後,簡梅離開了我家。我沒有立刻整理采訪記錄,而是坐在沙發上,也就是剛才她坐的位置上。當換了一個位置坐下,我試著把心也調換過來,想象自己是簡梅,是雷曼婷,是許遠秋。他們的青春、他們的愛情、他們的惆悵,一幕幕在我腦海中閃過。
我忽然間想起簡梅對我說的“幸福分三等”,她屬於第三等的幸福,愛著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有些辛酸,卻還算幸福。許遠秋則應該算第二等的幸福,他有一個深愛自己的妻子,雖然無法產生刻骨銘心的愛,卻也平靜安寧地過了一生。
隻有雷曼婷,徹徹底底的與幸福無緣,盡管她在許遠秋的心中住了一輩子,卻沒有辦法使自己品味幸福。如果在那個許遠秋決定回老家的夜晚,雷曼婷沒有提出分手,如果她跟隨他回去或是另尋他法,也許兩個人就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躋身第一等幸福的行列。而簡梅也不會在他們的故事中出現,她或許會找到一個她愛著也愛著她的男人,同樣過著最最幸福的生活。
然而世上不存在如果,事實就是,隻差了那麼一步,從此與幸福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