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今天我是升旗手(上)(1 / 3)

1.好朋友巴頓

巴頓是肖曉的另一個好朋友,光明中學初中一年級的學生。

巴頓的個兒有點矮,雖然這並不影響到他的智力發育。矮到什麼程度呢?比班上最瘦小的女生還小一圈。因此巴頓就有那麼點自卑,而且他總是喜歡跟比他年幼的孩子交朋友。

巴頓的爸爸總是給他打氣:“女孩子發育早,男孩子發育遲,十七八歲才躥個兒的也有。你爸我小時候也這樣,現在你看看,一米七五的個兒,比誰差了?”

巴頓的爸爸就是街口那個模型店的老板。肖曉是先認識了巴頓的爸爸再認識巴頓的。

肖曉有一段時間特別迷模型,有事沒事總愛往那店裏跑,眼巴巴地盯著櫥窗看個沒完。櫥窗裏的東西真漂亮啊,德國的豹型坦克、美國的航空母艦、澳大利亞的新型超級機槍、俄羅斯的雙管自動防空炮、法國的響尾蛇導彈……天哪,簡直就是一個微縮武器庫啊!能開辟成未來世界大戰的模擬戰場啊!

男孩子天生迷戀武器,這也許純粹出於對機械的愛好,也許生下來血管裏就流淌著馳騁疆場、建功立業的欲望。並且他們絕不僅僅局限於觀賞和使用武器,他們總是要想方設法把它們肢解,窺視它們的內部構造,研究那致人死命的威力來自何處。他們既有拆卸一切的興趣,又有拚裝重組的愛好,一次又一次,樂此不疲。模型的發明者實在是摸透了男孩子的心理。肖曉徘徊在櫥窗外麵,真恨不能一頭穿過玻璃鑽進去,把裏麵所有的東西盡興擺弄一遍。

肖曉的家庭收入水平至多中等,再加上前幾年肖曉的媽媽患病,爸爸在部隊和家庭之間來回奔波,有一點積蓄也被花得幹幹淨淨了。這樣,肖曉奶奶在日用開支方麵就比較節儉,不是非花不可的錢,奶奶一般不肯輕易出手。肖曉收藏的模型總共隻有兩盒,一盒是火車,這還是小時候媽媽買給他的,早已經被他玩得七零八落,再也拚湊不出原來的樣子了。還有一盒是一輛四驅程的電動賽車,隻有巴掌大小,是爸爸給他的禮物。肖曉用這賽車參加過街區孩子的幾次比賽,戰功累累,如今也已經“光榮退休”。再好的東西也不可能讓人玩一輩子啊!部隊士兵用的武器,不也要常換常新嗎?

總的說來,肖曉在購買玩具方麵存在的遺憾是比較大的,跟那些出手闊綽的孩子相比,差距就尤其明顯。可以這麼說,他從來也沒有盡情滿足過自己的欲望。

但是肖曉又實在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他盡量不在家人麵前把自己的欲望表露出來。他從小就瞧不起那些為買一樣玩具哭哭啼啼賴在櫃台前不走的孩子。他想,這算什麼呀?耍賴撒潑多丟人啊!想要什麼東西得靠自己,賴著爸爸媽媽不算英雄。

他開始琢磨怎麼樣靠自己爭取到玩那些模型的權利。

有一天他跑到模型店裏問老板:“你們這兒要雇模特嗎?”

老板說:“雇模特?我們不賣服裝啊。”

肖曉就一本正經地開導他:“模特可不光是穿衣服的,模特的作用可大啦,你沒看見新街口的那些大商場,櫃台前麵都有模特站著,一有人過來,模特就趕緊說話,誇她們的東西怎麼怎麼好,價錢又怎麼怎麼便宜。人家一想,小姐都說好了,能不好嗎?馬上掏錢吧。”

老板撲哧一樂:“那不叫模特,叫推銷小姐。”

肖曉心裏想,那不對了,老板要真被他說動了雇個推銷小姐,不就沒他的份了嗎?他眼珠一轉,重新舉例:“還有呢,街頭攤子上賣羊毛衫賣夾克的,你看清楚沒有?他們都有人在旁邊一件一件試那些衣服,一邊試一邊說好,旁邊的人看著眼饞,也跟著去試,一試就忍不住要買。”

老板說:“你怎麼知道?”

肖曉照實回答:“我奶奶試過啊!那回她買了兩件,她自己一件,我爺爺一件。還沒穿幾天,她的那件掉了袖子;我爺爺的那件洗過之後縮成嬰兒衫,送給我們樓下的小女孩,給她的布娃娃穿去了。”

老板哈哈大笑,邊笑邊說:“那叫媒子啊!專引你奶奶這樣的糊塗老人上當的啊!”

肖曉不跟他繞圈子了,直截了當說出他的目的:“我也想當媒子。”

“給誰?”

“你。”

老板一愣,然後就搖頭:“不行不行。”

肖曉固執地說:“行的。”

老板說:“行什麼呀?我這裏又不賣假貨。”

肖曉說:“不賣假貨你也要宣傳啊,要做廣告啊。你沒看報紙嗎?報紙上說,現在的時代是廣告時代,絕大部分顧客買東西是跟著廣告走的。”

老板又笑:“你還正經做過研究!”

肖曉繼續推銷自己:“我做媒子,一不要你發工資,二不要你管吃飯,根本就是義務勞動,便宜死你了。”

老板來了興趣:“不要工資,又不要管飯,那你圖個什麼?”

“我玩模型!”肖曉臉紅紅的,“我每天到你的店裏來玩模型。你有了新的樣品,我會給你拚裝出來;沒有新的,我就把那些舊的拆了重裝。過路的人看見我玩得有意思,他們就會進來看,我還會教他們怎麼玩。你的模型店就會越來越熱鬧,買你東西的人也就會多了。”

老板伸手打個響榧子:“OK!這辦法新鮮,我樂意幹。就這麼定了,從明天起,你免費來玩我店裏的所有東西。大不了玩壞一個兩個……”

“我不會玩壞。”肖曉嚴肅地糾正。

“好吧……我是說,真玩壞了也沒關係……”老板笑著拍拍他的頭。

肖曉從此便成了模型店裏的“常駐顧客”。為了真正地玩出水平,他還特意光顧了附近的幾個書攤,把人家書攤上出售的《兵器大觀》、《汽車博覽》等雜誌都一聲不響地翻了個遍。到後來攤主一看見他就害怕,趕緊轉過身子護住書攤上新到的雜誌,雷聲大雨點小地吆喝:“去去去!把我的雜誌都看爛了!”肖曉齜牙一笑:“誰還用再看!我背都能背得出來。”說罷他扭過臉,不屑一顧地從攤前走過去。那攤主就愣在那裏發半天傻,心裏反覺著被冷落了似的。

肖曉對機械這玩意兒就是有天賦,再零碎再複雜的模型塊,他把圖紙攤開一看,對著盒蓋上的彩照比量比量,歪頭再想上那麼一想,三下五除二,大模樣馬上就見了輪廓。經他的手擺弄的東西,帶輪子的都能歡歡地跑,長翅膀的都能呼啦啦飛,神了。再加上寒假裏東遊西逛的孩子多,孩子身上又都揣著嶄新的壓歲錢,模型店的生意就一天天見好,把老板樂得十天多長了八斤肉。

春節的那天下午,模型店照樣開張,肖曉也照樣兢兢業業趕到店裏當媒子。肖曉那天拚裝的是一輛坦克模型。新年的第一天肖曉也有了新的想法,他感覺單純地照葫蘆畫瓢已經不過癮,他想要創新。他打算把兩種以上的模型混雜起來,拚裝對接成一種更複雜的東西。比如讓火炮和坦克結合,潛艇和大型貨車結合,再比如在飛機上安置一個降落傘的開關,可以遙控彈出小人之類。他選了德國的豹型坦克做第一個實驗品。當時他的四周鬧哄哄圍了一幫孩子,七嘴八舌,這個建議用插板,那個又建議用螺絲,儼然一群經驗老到的軍械參謀。

這時候進來了一個瘦骨伶仃的男孩,看個頭也就是四年級小學生的樣子,卻穿了一套光明中學的校服,褲管和袖子都挽著,肩膀和腿胯處鬆塌塌的,比較機警的人完全有理由懷疑他這套衣服是從哪位中學生那兒偷過來的。

小個兒男孩擠進孩子群裏,很勉強地看了一會兒肖曉的工作,馬上對他的設想表示了懷疑:“喂,搞錯了沒有啊?兩種模型怎麼能混一塊兒呢?到時候分不出來怎麼辦?還怎麼賣給別人?”

肖曉看他一眼,不說話,把拚了一半的坦克拆開,兩隻手左右開弓,稀裏嘩啦一陣飛動,不到兩分鍾,左邊一大堆是坦克零件,右邊一小堆是火炮零件,清清爽爽,毫不含糊。

小個兒男孩依舊不能相信:“你能保證不錯?”

肖曉板著臉回答一句:“錯一塊我都把它吃下去。”

那些圍觀的孩子都笑起來,非常開心。又有些孩子嫌這位後來者多事,妨礙了他們的重大實驗,一個勁兒地催促肖曉:“別理他,別理他。”

小個兒男孩倒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不理可不行,模型店是我爸爸開的。”

肖曉不相信。肖曉的不相信是有道理的:既然店老板的兒子是男孩,男孩就沒有不喜歡飛機大炮的,為什麼他當了好幾天媒子,就沒有見這位店公子露過一麵呢?

肖曉停下手,很警惕地盤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說:“巴頓。”

肖曉一下子跳起來:“什麼什麼?”

男孩放大了聲音:“巴頓。”

肖曉滿臉通紅,因為激憤而有些結結巴巴:“你你你怎麼可以叫巴頓?”

男孩莫名其妙:“我為什麼不可以叫巴頓?”

肖曉說:“你就是不能叫巴頓!”

“可我已經叫了!我姓巴,我生下來我爸就給我取了巴頓的名字。”

肖曉用哭一樣的聲音說:“巴頓是美國的二戰英雄啊!他可是個了不起的五星上將啊!”

巴頓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可我已經叫了巴頓了呀,我不能因為美國還有個巴頓就改名呀。”

旁邊有個大點兒的孩子插嘴:“美國的巴頓早死了。”

巴頓頗具幽默感地接過話:“可不是我殺的。”

大家一齊哄笑起來,氣氛因此而變得友善了。

肖曉寬容大度地想:算了吧,還是允許他叫巴頓吧,錯誤不在他,他是無辜的。但是他提了個條件:以後叫巴頓的名字,要在前麵加個“小”,以示區別。巴頓完全同意,跟人家老巴頓比,他本來就小得可憐,這沒什麼好難為情的。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肖曉和巴頓見麵就吵了一架,此後卻成了絕好的朋友。巴頓雖說個兒小,年齡上畢竟比肖曉大了一歲,又加上讀了中學,頗有點見多識廣的派頭。比如說吧,他能夠一口氣報出全世界二十個足球明星的全名、年齡、國籍以及他們目前所效力的球隊,肖曉的同學中誰有這份能耐?再比如說,巴頓口才極好,喜歡神吹海聊,有那麼股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勁兒,肖曉常常是明知他的話不可信卻又不能不信。舉個例子:有一天在放學路上,巴頓碰到了肖曉,他從書包裏拿出一疊寫滿了字的紙給肖曉看,說是他寫的電視劇本。他把《包青天》、《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和《新龍門客棧》等通通斃了,全部重新寫一遍,導演就找成龍,所有男主角都是李連傑,所有女主角都讓金城武來男扮女裝,你說拍出來好看不好看?又有一次他告訴肖曉說,他夜裏睡覺做了個夢,夢到世界名著全部都是他寫的,《基督山恩仇記》、《三個火槍手》、《巴黎聖母院》、《湯姆·索亞曆險記》……平均二十天寫一部,還捎帶著寫了《母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鐵木兒和他的夥伴》……

肖曉幾次都聽得目瞪口呆。每逢巴頓對他吹牛的當兒,肖曉對他這個年長一歲的朋友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先別管他吹牛不吹牛了,人家能報得出這麼多人名書名,就是學問啊!再說,日有所思,才能夜有所夢,人家夜裏能做出那麼偉大的夢,說明人家白天想著的都是比較偉大的問題,這還不夠了不起的嗎?

肖曉被無緣無故取消升旗手資格的這天,傍晚放學,路上就遇到了巴頓。

當時肖曉正跟包郝一塊兒走。肖曉是天生的軍人氣派,盡管受了委屈心情很壞,早晨哭過的眼睛還有那麼點兒腫,但是他背上的書包依舊方方正正,肩還是挺著,腰也還是直著,並沒有像遭了霜打的茄子那樣蔫頭耷腦。倒是他邊上的包郝,書包帶子從肩頭一直滑到胳膊彎裏,鬆鬆垮垮的書包就那麼自暴自棄地掛在腰部以下,隨著走路的步伐吧嗒吧嗒輪流敲打屁股的兩瓣,活像從戰場上敗下來的傷兵。

“梅老師太可惡了。”包郝一路嘮嘮叨叨,碎嘴老太婆似的,“早知道那錢你不交出去就好了。五萬多塊錢哪!這輩子我還沒見過五萬塊錢是什麼樣子。要是買一塊錢一根的冰棍,能買五萬多根!好家夥,五萬根冰棍能堆多大一堆?肖曉你想呢?像我們那樣的教室,一教室能不能堆得下?”

肖曉不耐煩:“盡想美事啊!你把五萬根冰棍吃了,人家采購員不就沒命了嗎?你等於吃的是人家身上的肉!”

包郝惡心想吐,連忙用手勒住脖子:“我的媽,你別再說了,我都聞見血腥味了。”

巴頓這時在馬路對麵看見了他們,踮了腳喊:“肖曉!肖曉!”

肖曉轉過身,等巴頓過來。

巴頓急急忙忙橫穿馬路,差點兒沒撞上汽車,惹得開車的司機探出頭惡狠狠罵了他一句:“小赤佬找死啊!”巴頓吐了吐舌頭,回身對司機做個鬼臉,一溜煙躥上人行道,才回罵他一句:“你才找死!”

巴頓見到肖曉,迫不及待告訴他的第一句話是:“我們班上來了個漂亮的實習老師,你猜她像誰?”

肖曉心情不好,未免敷衍了事:“不知道。”

巴頓眉飛色舞:“像林青霞!”他說完這句話,又意猶未盡地說:“要是再來個劉德華就好了,配上一對,帥呆了!”

包郝在旁邊嘀咕:“劉德華有什麼好?周星馳才棒呢。”

巴頓瞥他一眼,帶點輕蔑地說:“你不懂。”

包郝受了打擊,心裏惱火,不自覺地放慢腳步,跟肖曉和巴頓拉開距離。每次都是這樣,巴頓一到場,他就沒有插嘴的機會,就要遭受冷落。包郝為此對巴頓很有意見,也不止一次地挑撥過肖曉和巴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