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多叫人懷念的事,跟萬卡信裏寫的多像多像啊!京京甚至想象得出萬卡寫信時的心情,那種期待、盼望、急切的心情。要是老師準許他讀一段課文,他一定能讀好,一定的。他真想大聲地讀一段,用上全部感情去讀。這是個多好的故事!
他抬起頭,往四麵望了望。林子裏靜悄悄的,兩隻小蜜蜂在附近嗡嗡地飛。他咽了一口唾沫,把講義舉在麵前,終於大聲地從頭念了起來:
“三個月前,九歲的男孩萬卡·茹科夫被送到鞋匠阿裏亞興這兒來做學徒……”
聲音是不太好聽,有點沙啞,有點毛毛刺刺的。可是公開教學課難道是上台表演嗎?嗓子不好的人,就隻能躲在樹林子裏讀他喜歡的課文嗎?京京心裏難受極了。
第二天放學後,程老師讓那指定的六個同學留下來,各人把自己的一段課文反複讀了幾遍。她因為要備課,先到辦公室去了,說一會兒再來“過關”。
京京剛走出教室,琅琅的讀書聲就從背後追了上來。京京心裏癢癢的,忍不住又折回去,趴在教室的窗戶外麵聽。
胖胖的趙小楨讀的是第二段。她平常的聲音又脆又甜,很好聽。但是隻要一讀書,她讀出來的調子總是軟軟的,奶聲奶氣的,好像寫信的不是窮孩子萬卡,而是個愛撒嬌的小姑娘。
“親愛的爺爺康司坦丁·瑪卡裏奇……我沒爹沒娘,隻剩下您一個人是我的親人了!”
不,不是這樣的。京京聽著,在心裏說,不是這樣的。萬卡不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他那時才九歲,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城裏當學徒,吃不飽,還要挨打,他傷心極了,盼望爺爺去救他,他是在懇求、在哭訴,決不該有這種撒嬌的腔調。
趙小楨還在往下念,還是那樣軟綿綿、奶聲奶氣的。
“不是這樣的!”京京終於叫出來。
屋裏的朗讀聲一下子停了,六個人都吃驚地望著他。
“你說什麼?”趙小楨驚訝地問。
京京有點兒發窘。也許,是他自己理解錯了呢?他嘟嘟囔囔地說:“讀得不對。”
“什麼呀!”趙小楨撇撇嘴,“你又不是老師,怎麼知道我們讀得不對?”
對呀,隻有老師才有資格說這個話。要是程老師說:“不對。”那就是真的錯了。京京說的又算個什麼呢?
京京紅著臉,固執地嘟囔著:“不對。不對。”
屋裏的同學全都哄笑起來。趙小楨尖起嗓子說:“得了吧,老師不讓你讀,你就說人家不對。你在妒忌。”
京京氣得要命。怎麼能這麼說呢?他雖然心裏挺難受,可是一點兒也沒想到妒忌別人。他可不是那種小心眼兒的人。
“好吧。”他在心裏想,“誰愛怎麼讀就怎麼讀,我不管了。”
他委屈地離開教室。走出好遠,他還聽見趙小楨銀鈴兒似的笑聲。
到了上公開課的那天,教室裏前前後後都擺滿了椅子,足足有二三十個老師和同學們擠在一間教室裏。很多同學心裏慌得不行,眼睛也不敢朝黑板看。程老師倒是不怕,打開課本就開始講課。先講契訶夫的生平、成就,再挑出幾個生字、生詞教了幾遍。接著她說:“下麵請同學們表情朗讀課文……”
按照事先的布置,當然隻有林蓉一個人舉了手。其他同學根本就動都不動。光那陣勢就把人嚇傻啦!誰敢瞎充好漢呢?
林蓉從容不迫地朗誦了第一段。她讀得很流暢,很清楚,程老師滿意極了,連連點頭,眉裏眼裏都是笑。
讀完這一段,老師一擺手,林蓉就坐下了。下麵該是趙小楨。
可是,過了好幾秒鍾也沒有動靜。京京覺得奇怪,抬頭往趙小楨那兒一看,她滿臉通紅,慌亂地盯著麵前的講義,旁邊的同學拿手拐子捅她,她卻怎麼也不肯抬起眼睛。她一定害怕得厲害。是啊,這麼多老師看著呢,萬一一慌,讀得結結巴巴,多難為情!京京心裏倒有點可憐起她來。
程老師臉上有點發白。她嚴厲地咳嗽了一聲,趙小楨還是沒有舉手。全班都沒有人舉手。事先說好了的呀!
京京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動著身子。他真想站起來。可是,如果舉了手,程老師會喊他嗎?課後趙小楨會不會嘲笑他?他真想念。不是要出風頭,是心裏有種憋了很久的感情,想痛痛快快念出來,吐出來。
他咬緊了嘴唇,鄭重地舉起右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程老師。
程老師有點慌亂了。她的目光在全班同學臉上掃了一遍,想鼓勵更多的人舉手,可是,仍然隻有一個李京京,這個聲音沙啞的李京京。她隻好說了聲:“李京京,請你接下去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