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爺爺康司坦丁·瑪卡裏奇!”京京大聲地、充滿感情地念著:“我在給您寫信。祝您過一個快樂的聖誕節,求上帝保佑您……”

要是他真給爺爺寫了信,爺爺一定高興得要命吧?爺爺的水煙袋還是那麼光亮光亮嗎?他現在給誰講“長工和財主的故事”呢?還有妮兒,黑眼睛的、會爬樹的妮兒,她跟誰坐在一塊兒吃桑果?他真想念他們,他願意離開城裏的家,回到鄉下爺爺那兒去,一輩子不回來。一輩子!

“‘……親愛的爺爺,發發慈悲吧,帶我離開這兒回家去,回到我們村子裏去吧,我再也受不了啦……我給您跪下了,我會永遠為您禱告上帝,帶我離開這兒吧……’萬卡嘴角撇下來,拿髒手背揉揉眼睛,抽噎了一下。”

兩顆晶亮的淚珠從京京的眼睛裏湧出來,“叭吧”一聲落在手裏的講義上,聲音那麼響,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立刻停止了朗讀,驚慌地往四下裏看了看,還好,沒有人在笑話他,大家的神情都那麼專注和認真。他稍稍地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早已經念過了趙小楨的那一段,幾乎把周海的一段也念完了。他想跟程老師道個歉,請老師原諒,可是心裏難受得要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這個小小的可憐的“萬卡”,不知不覺中把他的魂兒都抓走了。老天爺,寫故事的人真有本事!

他歎了口氣,悄悄地坐了下來。教室裏一片寂靜,靜得能聽見趙小楨輕輕抽泣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程老師從講台上走下來,走到他麵前,聲音發顫地說:“李京京,請你……把課文全部讀完吧。”

他又站起來了,沙啞著嗓子,一字一句地、充滿感情地念著這個動人的故事。他心裏在想,等放了學,我一定要、一定要躲到那個小樹林子裏,給鄉下的爺爺寫一封信,一封長長的、像萬卡寫的那樣的信。最後,我完完整整寫上爺爺家裏的地址,我知道那個地址。

(閱讀點睛)

《心聲》是黃蓓佳於上世紀80年代初創作的一篇兒童小說,雖然篇幅短小,卻有一種感人至深的力量。

普普通通、毫不引人注目的小學生李京京出人意料地向程老師提出想在公開課上朗讀一段課文《萬卡》的願望,卻被程老師以他的嗓音不好聽而拒絕。京京並未就此放棄,他躲在小樹林裏朗讀《萬卡》,他趴在教室的窗戶外聽其他同學讀《萬卡》。課文《萬卡》為什麼那麼吸引京京?原來小萬卡對家鄉親人、朋友的懷念勾起了京京對自己鄉下生活的回憶。公開課上,因為趙小楨的怯場,京京終於有了朗讀課文的機會,他聲情並茂的朗誦深深地感動了每一個人。

小說雖然屬於黃蓓佳早期的兒童文學創作,但從中已展現出作者細膩、深情的文字功力,尤其是對兒童精神世界的敏銳洞察力。我們必須麵對這樣一個現實:兒童並非像很多成年人想象的那樣單純得猶如一張白紙,他們也擁有自己的心理、情感生活,而且這種心理、情感生活往往是極為豐富的。小說標題“心聲”在作品中其實暗含了兩個層麵的意義:一是京京渴望老師能給自己朗讀課文的機會的心聲,這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孩子也擁有的自我發展與自我實現的需要的一種反映;一是京京希望借課文訴說自己對鄉下爺爺、朋友的懷念的心聲,這是兒童內心情感需求的一種反映。能夠發掘到兒童精神世界的這種豐富性的作家,毫無疑問是能夠真正走近兒童,能與他們靈犀相通的作家。

然而我們還要麵對的另外一個現實就是:兒童的心理、情感生活的微妙表現往往未能引起人們的注意,它們的發展總會被成人無意識地破壞掉。在小說《心聲》中,京京的精神需求遭到了程老師的忽略,從而在內心產生了痛苦——“聲音是不太好聽,有點沙啞,有點毛毛刺刺的。可是公開教學課難道是上台表演嗎?嗓子不好的人,就隻能躲在樹林子裏讀他喜歡的課文嗎?”那麼又是什麼讓程老師忽略了這個孩子內心的願望?是隔膜與偏見。程老師在教學上無疑是一個認真負責的好老師,但她卻不善於與孩子進行溝通與交流,而是僅憑自己的想法和認識來判斷學生。在《童年的秘密》這本書中,瑪利亞·蒙台梭利指出:“一個熱愛兒童但又潛意識傷害他們的成人,將會給兒童留下一種內在的悲哀,這種悲哀其實正是成人自己錯誤的反映。”因為不能消除自己內心的障礙與偏見(認為京京的嗓音不好,不適合朗讀課文),程老師就不能理解京京的願望,從而給這個孩子帶來了傷害。

在小說的結尾,趙小楨的怯場成全了京京,給了他一次表達心聲的機會,同時也給了程老師一次了解京京,糾正自己的偏見與錯誤的機會。這多少讓人感到幾分欣慰。然而,欣慰過後,我們不禁又會產生這樣的疑慮:假如趙小楨沒有怯場,那麼程老師是否還有機會去讀懂京京那顆敏感而又豐富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