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的暑假很熱,似乎上帝從天空之城滾下來一個火球,在“修水”這個山城助紂為虐,為虎作倀著到了夜半,終於累了,消散下一縷縷溫熱的白色氣流,就像開水衝進裝了菊花和茶葉的陶瓷水杯,熱騰騰升起煙霧,然後我在蟋蟀的奏鳴曲當中要睡了。
我要睡的那會,枝椏上的蟬不再鳴叫。
我要睡的那會,涼風開始起興,散了蟋蟀的樂章。
聲音變得飄渺、渺茫,昏昏沉沉的我終於可以一覺睡到天明。
住在“金三角安平港(a)”的日子,白天知了依舊喋喋不休,隻不過它在品嚐盛夏帶來的歡樂,而我在咀嚼一個人的孤獨。我的爺爺奶奶在一樓的造紙廠替人家做事情,順帶一提,他們是在幫忙切割和捆綁黃表紙,這是清明元宵燒給死人用的。“修水”是一個鬼文化盛行的地方,這個廢棄工廠經年累月開著,並且求不到工人。而我爺爺奶奶都已經六七十歲的人了,還是要離開老家“白嶺(b)”,守著一個廢棄工廠替人看門兼職做點苦力,想想心都是酸的。
每次祖父母在樓下熬夜加班,我都會勸說他們少做一點,黃表紙不衛生,時常一些碎屑潛藏進爺爺奶奶的身體,弄得一塊通紅。可老人家這樣回答我:“兩個老的都要你父親來養,怕他負擔過重。我兩個孫子還沒有長大,讀書需要錢。我們還不算老,積攢一塊有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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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想起這些未免不會淚流滿麵,我可憐的爺爺奶奶,七月過後因為父親重發腦溢血而辭職,掙的錢都用在為父親治病買藥上頭。
我可憐的爺爺,為人踏踏實實一輩子,勤勤懇懇一輩子,到老了還要像年輕時候吃苦受罪,後來他突發腦溢血死去,一輩子未曾得到任何享受。爺爺這輩子沒有發過財,田間的一頭老黃牛,然而他的全部血汗都拋擲我父親的這個家上。
我可憐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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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的大部分時間都躺在一張脫了皮的沙發上閱讀,被火球蒸的一身是汗的我手掌粘了紙張,額頭前的劉海已經和皮肉成為不離不棄的夥伴。閱讀如果繼續不下去了,我就仰頭觀看廢棄工廠這個龐然大物碩大的身軀。被歲月模糊的黑色、褐色和紅色瓦片就算是這個老怪物的盔甲,屋內有幾根修長的擎天柱支撐屋頂重量,像是骨架。老怪物的身體有一排排窗戶,上邊糊著泛黃的紙張,偶爾在劃破的間隙間傳來陣陣微風,讓我再次有了昏昏欲睡的衝動,終於還是要睡了。覺的半生半熟中我有聽到樓下那切紙的機械怪獸咿咿呀呀的呻吟,老怪物旁邊的養鴿場有排氣扇的噠噠啦啦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