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
當蒼翠青鸞與蜿蜒山脈連成一線,初陽的光輝便顯得異常美麗,如是一道充滿著蓬勃生機的光暈。
小雨仍在窸窣下著,生長在山腳下岩石縫隙中的龍須藤蔓本該在雨中盡情搖曳,可卻有那麼一株,微微向下傾斜,似乎正在竭力躲避著什麼。
它在躲避著一股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淡淡血腥味。
長滿了青苔的岩石前,正坐著一名青衣少年,約有十五六歲,雙鬢黑發微微垂下,眼幕輕闔,看上去就好像睡著了一般。
那股淡淡血腥味正是來自少年的身上。
他身上的青衣多處破碎,被鮮血浸染,更有幾處嚴重的地方仍在溢出鮮血,而他緊握長劍的右手更是猩紅一片,鮮血沾滿了他五根手指以及黑色的劍柄。
雨水穿過茂密林層落在少年的臉上,衝淡了他臉上的血漬,露出了一張頗為清秀的麵孔。少年蒼白的嘴唇輕顫一下,眼睛隨之睜開。
與他這幅狼狽嚇人的模樣截然不同,少年的眸子非常清澈幹淨,他平靜地看著林間簌簌落下的雨滴,嘴角輕揚起一絲夾雜著自嘲的笑意。
少年低下頭,目光投向了手中的墨色長劍上。
他沉默片刻,眼神中劃過一抹戲謔譏諷,自嘲之意更濃,低聲喃喃道:“和我這個廢物一起葬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真是委屈你了。”
墨劍名為歧天劍,乃世間罕見的神器,哪怕在整個諸天萬境都可躋身前列,更是曾經某位縱橫萬境的至強者手中之劍。
少年名為慕長臨,乃實力隻有一階靈武士的小人物。而他身後的這座名為南山的青山,更是連綿山脈中極為不起眼的一座。
不論怎麼看,被一個重傷平庸的少年拿著葬在這種犄角旮旯,確實太委屈這柄神劍了。
慕長臨非常清楚自己體內的傷勢,肋骨斷裂十一根,經脈嚴重受損,丹田破碎大半,靈力消耗殆盡……這種傷勢,哪怕是世間最擅醫術的醫師都沒能耐治愈,更別提保住他的性命。
“要是洛兒在就好了。”
慕長臨安靜地看著茂密樹林,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冷漠且美麗的少女。
那是三年來他身邊唯一一個同伴,曾與他相伴度過最為艱苦的歲月。
隻不過洛兒在兩個月前就先行一步來到這個世界,暫時離開了慕長臨的身邊。
慕長臨這般想著,而事實也正是如此,若是洛兒沒有提前出發,憑借她超然的戰鬥技巧以及令人吃驚的敏銳程度,慕長臨絕不會被那支小隊追殺到這種絕境。
諸天萬境並不是說諸天之下的一萬個世界,確切來說,真實數量應該要更多。而在這些龐大且繁多的世界裏,老人們常常會說,人之將死,其心乃善,臨死前想到的也必然會是此生最為珍貴的畫麵或者人。
可是此時此刻,不知是慕長臨心裏並沒有什麼珍貴的東西還是怎樣,他突然咬緊了牙,用盡渾身力氣,憤懣地從懷中掏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灰色珠子。
灰色珠子非常普通,就好似是一塊較平滑的石頭,唯一值得稱讚的地方或許便是它確實特別平滑,沒有半點棱角。
慕長臨瞪著灰色珠子,剛剛還萬分平靜的雙眸突然仿若要噴火。
“老子就知道!什麼狗屁寶貝,什麼天地至寶,什麼混沌之靈!那老不死的就是個死神棍,老騙子!”
慕長臨咬牙切齒地盯著灰色珠子,腦海中浮現出一張蒼老的麵孔,臉上充滿了人畜無害的笑容。
細想過去,那似乎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當時慕長臨途徑桃花境,這死老頭卻在大街上硬拉著他不放,非要他收下這珠子,一遍遍地說這玩意是個至寶,還強買強賣收了慕長臨三兩銀子!
雖然三兩銀子並不多,而且慕長臨也從未把這真的當回事,但眼下失去了行動能力,那支小隊又緊追不舍,身邊無一可念可想,所以當他拿出這所謂至寶的時候,心中就浮現出一種深深的壓抑。
慕長臨並不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更何況急促的呼吸令他體內痛楚更為劇烈,他很快便平複下來,淡淡歎了口氣。
他很清楚,這股沉重的壓抑感是來自他內心的不甘。
他不甘心,因為他還想著吃一口孫大媽煮的煎雞蛋麵,因為他還沒喝過蒼龍古境的悟道茶,也沒泡上一回七彩境的仙子,聽說那些個仙子長得真的沒話說……
還有那個丫頭,兩個月的時間,洛兒一定有不小的收獲,並且在約定好的地方等待著慕長臨。
可如果當她知道慕長臨此時將不久於世,不知像她這種鐵石心腸的冷漠性子,是否也會因此流一滴淚。
慕長臨如是想著,三年來的一幕幕畫麵都變得異常深刻,心中迷茫的同時,也滋生出了一個疑惑。
三年前借著試煉的機會離開家族,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或者說……如果一切都能重頭來過,自己又是否還會隻為看一看當年那兩個人相遇的地方……來到幽凰境這一最為混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