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如煙海的音樂愛好者之中,我隻不過是一個南郭先生而已。說是濫竽充數,卻也自得其樂,將音樂在無形中當成自己內在生命的一部分了。我不諳其理論,選擇各種樂曲的標準,也是憑借好惡這種純粹的心情去評判的。一個人的心理文化背景,造就了藝術鑒賞的不同角度,對於音樂亦如此。歌與詩又是相通的,生命的體驗在藝術圈子裏無管是文是畫是字是舞是曲則同一源流,所區別的開來的隻是表現符號的差異。我寫我的文字,其生活的積累和人生情感的體驗無疑浸入了音樂的成分,深切受用於音樂的精神滋養和撫慰。而要我說有關音樂的什麼話題,自然會帶有出自文學的某種偏愛。有時我想,一支曲一首歌使人的內心世界發生那麼強烈的感染力,散文能像流動的音樂那麼美妙就夠了。這是對別一種表現形式的羨慕之情。記得是一個深秋的季節,客居小城,黃昏之後閑來無事,便與幾位文學朋友去尋找卡拉0K消遣。雅致的小舍,柔麗的燈光,曼舞輕歌,確是一處令人銷魂的小世界。我陌生於此種場合,接過點歌的紙箋,在一瞬間自己與自己悄悄開玩笑說,這是菜單麼?點歌似乎同點菜一種形式,吃哪道菜哪道菜好味道?點哪首歌哪首歌好味道?是物質還是精神?可惜我麵對上百首歌曲,別說喜歡不喜歡唱,連名兒也是頭一回看到。所熟悉的仍不過是那幾首老歌,頓時覺得自己有一種青春已逝而不再的悵惘啄食沉鬱的心。歌與詩,都是屬於青春的,一個翻新的世界將自己遠遠拋棄了,淘汰了,這能不叫人沮喪麼?然而,坐地日行八萬裏,人生的旅路遙遠而匆忙,各人總歸有屬於各人的心路曆程,也必然有屬於自己的歌。偶爾聽得幾句流行歌,哼一哼,品一品,也蠻有味兒,不見得就天生的格格不入。這也同樣逃不脫所生存的文化背景形成的製約,不要與客觀規律過不去。胡子可以刮去仍然在生長,白頭發可以染黑卻本身變不成黑的。一茬人一茬歌就是不一樣,當然得認茬。季節的更替是挽不住的,一如留不住的日子。與其說是去征服不如說是在適應,以求得和諧寬容,用理解和尊重的心境去應對這個紛紜複雜的社會情態中的音樂現象。如此思維方式,我以為是較明智的。
音樂或傳統或現代或土或洋或典雅或庸俗,應該允許認可或不認可,允許喜歡什麼和不喜歡什麼,但最重要的仍是藝術的真實性的話題。大幹世界,自然的音響可謂天籟之聲,使天地六合中的人類從環境中適應生存,並以人的高於動物屬性的智能去創造第二自然的音響而從中得到享受。音樂的符號明顯優越於文字的,是它相通於更多人的審美形式,心智上的共鳴也就來得愈是強烈而和諧。情感的真實,便使審美的傳播與接受之間有了一種默契。情感的複雜性生出了音樂的多樣性,這就是我們所處的這個多元的豐富斑駁的空間。我作為一個聽眾,時常在一種無可名狀的情形中被音樂所懾服,一時間會忘我地被融入某種氛圍中去。也許是莊重也許是歡悅也許是沉靜也許是憂傷,知心知情相依相伴的隻有流動的音樂,對生活的這份饋贈真要道一聲謝了。也許歌裏唱的是另外的內容,我卻總將它當做在講述我自己的故事,傾訴我自己的衷腸。我曾多少次獨自被自己的歌聲感動得流淚,盡管我並不會唱歌,多半是自我心事的對話。音樂流入血液,音樂同自己一起思考人間的際遇,為之喜怒哀樂,該是多奇妙的事情。虛偽的歌,裝腔拿勢的唱歌,卻隻能令人生厭,那隻能是些鬼把戲。惟有走人人內心的那些音符那些曲調,才使人為之銷魂為之憂傷。我總覺得,一種創造的最後完成在於接受,共鳴便是音樂的特質。會不會唱歌似乎在精神世界都不是最要緊的,問題的症結是你內心深處有無音樂在流淌在回環在激蕩。它是本體精神的需要,如同空氣陽光和水,要麼除非你是白癡或文盲或低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