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心智的共鳴(2 / 2)

我的履曆伴同我心路的旅程,可以用一串歌曲的名字將其連結起來。不要埋怨曆史性和時代性留給記憶的傷疤,畢竟那麼走過來,又穿行在現時的人群之間。一些有時代烙印的歌子,我重新唱起它,就連同那個時間的生存境況一起令人懷戀。即使詛咒那些歲月,也會以特定的歌為路標。作為文化素質一部分的音樂,在我來看最深層的還不僅是歌,而是如同泥土一樣的那種底層人間的廣義的音樂氛圍。多年之後,當我在偶然的機會裏得以欣賞我的外祖父所唱的民歌《燕麥》、《小換貨》、《二姑娘害病》等故調鄉音時,感到這些土聲遠比一本方誌對我靈魂的撞擊強有力得多。土台子上的皮影戲和喬遷哄窯時的自樂班所吼的秦腔,還有荒坡野凹裏吆牛老漢的幾聲舒心的實可憐,以及葬埋老人時的嗩呐《祭靈》、《雁落沙灘》,都如同土原上的窖水麥麵生蘿卜紅豆米湯一樣滋養了我的靈與肉。我也曾由吹柳笛到吹竹笛吹口琴,由拉自製的板胡到拉二胡繼而到拉小提琴,也曾寫歌詞抄五線譜抄歌,盡管始終未入門卻也備嚐其苦樂。也試圖想創造,想供人欣賞,但終了僅是自我的一種娛樂。當覺得不如聽音響聽內行高手演奏歌唱過癮時,自己的家什便擲之一旁不再去過問它了。聽鄉土音樂,聽花樣翻新的應時歌曲,也聽信天遊巴山調,聽秦腔眉戶,聽俄羅斯民歌,聽貝多芬鄧麗君齊秦韋唯高勝美,總之昕得廣泛而淺顯,隻是圖一個心神的寄存而已。當然也有不愛聽的調兒,一點也不要聽。如同對一個人的印象,合睥性怎麼都行,見不得的瞥一眼也不情願。生性愚拙,並非出自有意,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

有人說,音樂是直接同人的心情交談的藝術,真正忠實於自己的心情是至關重要的。我亦同感。

當我許多許多回被音樂擄人種種美妙的意境中的時候,似乎感覺到在心智上置放的樂器被撥弄響了琴弦。共鳴著便會涉入宇宙的遐思之中,便會對人生的各種形態產生聯想和愛憐。如果世界上沒有音樂,該是多麼死寂的情形。但音樂弄不好又會成為噪音,噪音則是一種可惡的公害。在我們所處的空間中,空氣在流動,音樂便在空氣中來拜訪你的狹小空間。有時是借光的愉悅,捕捉住潛來的音符,情緒自然作和。有時是稚氣十足的歌聲或笛聲琴聲,倒也可以接受,最接受不了的是自以為是卻唱得極糟的歌聲。這也並不十分可怕,可怕的是對音樂的淩辱。例如我所棲身的不遠處的公園裏,那種多重噪音中威力最大的是音樂的噪音。曲子似曾相識,並非曲子糟糕,我把它叫做使用的惡作劇。想來是耍猴的一類用來招攬生意的廣告音樂,機器可能很破舊,音量又放到了頂點,方圓可以傳播十數裏。一樁耍猴生意,幾個銅腥,竟騷擾了一大片環境的清靜,實在是劃不來的事。這種音樂愈拂愈是拂它不去,還有什麼可以沉浸於深邃、廣闊和幽靜清馨的情趣可言呢?而一個人內種無聲的噪音,有時得憑借純淨的音樂去清除。這是我現在想到的關於音樂要說的話,就此打住。

《音樂天地》199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