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答問《鐵市長》(1 / 2)

那天中午我剛端住飯碗,又有人敲門。來客是鄭定於老師。他從胳肢窩裏抽出兩盤錄像帶放在桌上,高興地說,《鐵》劇終於弄完了,你看看。之後,我便坐在攝影師的客廳裏看張鐵民和李默然,看我親切的城市和熟識的故事,看機位和蒙太奇,看畫麵氛圍和流動渦旋的情緒。導演在客廳一旁尋找音樂旋律的契機,日本人寫的黃河交響樂神秘地奔湧著,搭不搭調地作為眼前畫麵的陪襯和補充。當初在我拙笨的筆下艱難行走的故事,轉換成畫麵的符號的時候,使我感到了熟識中的陌生與新鮮。有幾場戲使我為劇中的主人公或沉鬱或感奮,以致潮濕了眼睛。從表演藝術家李默然的神態氣質中,我似乎感到了張鐵民的複活。可惜他走不下屏幕來,與我重溫燃煙侃談的憶念。他如果走下屏幕,我卻清醒我握住的是李默然的手。作為紀實性的多集電視劇,似乎是再現重現一個過去了的人物的故事,這話沒錯。可是,一個真實的人物故事一旦變成文字尤其是畫麵之後,真實二字的前麵便得加上藝術二字。藝術的真實來源於生活,卻也離不開虛構,而虛構則基於真實,總而言之它是真的。這話說得甚妙。我是想,在強調再現真實生活時表現當在其中,值得看重的是蘊藏於真實人物故事中的生活的本質。有人也許從貌相上說,李默然有點像張鐵民。我覺得,從形象上說,他是鐵市長。作為一種藝術勞動的參與者,我當為之慰藉。

六年前的那個雨雪交加的深秋,我是那麼單純而冒昧地去采訪辭去市長職務的病中的張鐵民。他身患絕症,臨近生命的終點,卻那麼坦蕩達觀,肯與我侃談他當市長的苦衷和如煙如夢的往事以及人生的命運。我不僅僅是被一個采訪對象的故事所感動,更是被一種巨大的人格力量所融化。這是一個老共產黨人的故事,是一個人與一座城市的故事。它惹人情懷,令人感奮。它雄渾,壯美,凝重,憂鬱。它是以古城牆和餘暉作背景的一棵燃燒的楓樹,是經霜的如焰如綃的一枚落葉,是一匹踏遍曆程後沉靜地注目於遠天的老馬。古都市同秋天一起老了,它是從古都之秋的背上滾落的一顆成熟的果子。這種詩情,是我從張鐵民的眸子裏從他的咆哮聲中從病理單上從他蹣跚的步子和微微駝背的肩頭聳動的瞬間感受到的,更是從眾口皆碑中領悟到的。人們稱頌鐵市長,是在讚美和呼喚一種精神。街談巷議的軼聞趣事中不免真假參差,有社會性民間文學的編織成分,正是出自一種理想和希望。當然,非議也是少不了的。這很正常。《延河》編輯部約請我寫張鐵民時,一起掂量過這個人物的分量和意義,同時也琢磨過它的難度。好在我以激奮和勇氣戰勝了顧慮,好在許多出自正義的鼓勵,好在一些我所尊敬的人們的支持和爭取,五萬字的報告文學《市長張鐵民》得以問世並在全國獲獎。令人慰藉的是張鐵民在臨終的病床上看到了發表的拙文,他會怎麼想呢?他校閱過文稿,向我提出過修改意見,那麼慎重,刪去了文中的溢美之辭。文章發了,他也許看得很淡。輕視於功名利祿,本是他的秉性。之後他去了,我夾雜在簇擁的人群中淚眼送別,看著他的靈魂在嫋嫋青煙中升入天空。續篇《鐵市長之死》作了一周年忌日的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