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宮設有大膳房,以及專為梁王開小灶的移動小膳房,經得太後準許後,張不疑借用的,正是小膳房。
《孟子》曾有言:“君子遠庖廚”,這話並不是不讓男子進後廚的意思,而是君子要懷有仁心,遠離殺生之事。黃老學派居多的治國大臣們,從不在乎這個;就連作為儒生的叔孫通,也笑嗬嗬地準備品嚐,誰叫他尊的祖師爺不是孟子呢?
很快,他們笑不出來了。
端上來的陶碗盛得滿滿當當,花椒點綴,色香俱全。而眾臣終於知道了下水是個什麼玩意,這不是豬肝豬肚豬腸豬血嗎?
當下,豬肉是次於牛羊雞鴨的賤肉。對於這幫開國大臣來說,他們窮困的時候,隻要是肉都能入口,可豬下水——姑且就叫這名字好了——他們實在難以恭維。
當上徹侯以後,胃口自然而然被養刁。豬肉已經腥臊得難以入口,麵前這一碗,那還得了?
若樊噲在此,他最有發言權——樊噲從前當屠夫,不是沒有嚐過狗肝,但豬肉的味道與先帝愛吃的狗肉不能比,豬下水亦然。
下意識忽略飄來的勾人香味,周昌板起了臉。
周勃看著昂貴的花椒佐料心疼不已,曹參沉默片刻,用眼神暗示張不疑,這可是太後麵前,你還小,萬事三思啊。
張不疑不為所動,禮貌的微笑,對著最好說話的太仆夏侯嬰:“太仆公可要嚐嚐?”
夏侯嬰:“……”
大話都放出去了,嚐,痛苦的是自己,不嚐,又覺得對不起留侯家的小輩。
他猶豫半晌,一狠心,沐浴著諸人欽佩的目光,挑出賣相最好的一塊,迅速放進嘴裏。
夏侯嬰咀嚼的速度慢了下來。看得叔孫通都緊張了,絞盡腦汁想該怎麼推拒,下一秒,夏侯嬰又伸出手,把整個陶碗端了過去,猶豫的神色被果決所替代。
眾臣:?
周勃琢磨著這不對啊,他打仗出身,豈能沒有行動力,於是緊隨著嚐了嚐。
很快,三公九卿或奇異,或驚歎,很快覺察出了關竅,這閹豬,難不成有去腥之效?
張不疑絕不會說,他看著叔伯們猶豫的模樣,心底很是愉悅。
“還請諸公寬恕不疑,大王曾經說過,實踐是最好的老師。”張不疑這才開始解釋,“閹過的豬,渾身是寶。一旦用刀,它們會變得不愛動彈,諸公想必也見過它們貼膘的模樣吧,許有兩倍之壯。”
治粟內史動容了。
他還在回味方才的下水,與從前的味道對比,實在是叫人驚豔。農乃民之本,這事關飲食,可是天大的事,恐怕閹豬的方法被挖掘,是僅次於畝產四石的成就啊!
這一定又是梁王殿下的妙想,內史心底熱熱的,滿滿的,恨不得出門去跑幾圈。
張不疑此時,長長地揖了一躬:“有大王監工,梁園的豬,一定是天底下最出彩的豬。上一批豬崽恰好長成,如若諸公想要采買,盡可同小子說明,小子適時回稟大王定價……”
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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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越還不知道張侍中能幹得把豬都推銷了。
也不知道梁園即將迎來購豬狂潮,專坑有權人。
當冠上帝王監工的名號,連路邊的娃娃都想買!
自雲中啟程,大軍緊趕慢趕,那架勢讓劉越抱緊狼崽,生怕有登基大典在前方等著他。劉越屁股都坐痛了,小心靈被未來壓得沉甸甸,終於,遙遙望見巍峨矗立的長安城。
天朗氣清,藍天無雲。灞水穿橋而過,春風吹起城外的黑龍旗,君王依仗逶迤,從未央鋪陳到灞橋。
竟是天子、太後攜百官出城相迎。執戟武士護衛兩旁,樂官肅穆而立,奏起了《無衣》!
五歲到八歲的小童,紮著一樣的發髻,穿著一樣的布衣,齊聲歌唱:“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韓信騎著烏孫馬,銀盔鐵甲,驅在軍隊的最前列。
彭越與梁郡守笑嗬嗬地緊隨其後,舞陽侯大將軍樊噲,寸步不離地守在劉越車旁。
比起奪人風頭的受賞,樊噲此行的任務,隻有護送梁王這一項。梁王的車架,被洪流簇擁而來,待到臨近灞橋,隱約的歌聲穿透耳膜,直破雲霄!
彭越收起了笑容,深吸一口氣,為這久違的燦陽,也為胸腔跳動的心髒。
韓信翻身下馬,一手持符節,一手牽牛羊。歌聲回蕩中,折斷的東胡旗幟轟然倒地,韓信一腳踩上戰旗,迎著一雙雙激動澎湃的眼神,側身凝望。
他在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