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八歲的俊秀小童,手托王印,彎腰從木階走下。他向韓信走去,穩步踏上破碎的戰旗——就在此時,韓信所牽的牛羊躁動起來,引得他後退一步,小童慢慢地凸顯在最前方。
劉越:“……”
這與說好的不一樣。
小身板僵了僵,然而這般宏偉的場麵,沒有彩排也沒有再來一回,於是劉越感受著拂麵的春風,體會著蕭瑟的寒冷,一步一步,走到了灞橋之上。
“皇兄,母後。我回來了。”他仰起頭說。
劉盈笑容溫柔,接過幼弟手中的王印,從前的鬱色被喜悅替代,雖喜,卻還有濃重的酸。
呂雉看著半年不見的小兒子,高了,也瘦了,猛然間,一股濕潤湧上眼角,她微笑起來,忍住摸摸他的腦袋,望向身後的三位徹侯。
她轉過身,從大長秋手中接過徹侯印綬,再以君禮奉之,一一交換韓信手中的符節、牛羊。
交接儀式就此完成,韓信躬身:“臣不辱使命!”
呂雉扶起韓信,繼而道:“襄侯,歡迎歸家。”
又高聲對凱旋的大軍道:“將士們,歡迎歸家!”
大軍騷動起來,接下來由奉常叔孫通出列,展開詔書,宣讀此次大勝的封賞。一名名士卒臉都紅了,他們每人最少可以分得換算而來的一匹絲,兩頭羊,若是立功足夠,分宅分田也不是稀罕事。
沐浴在肅穆蒼茫的歌聲裏,長安城成功慶賀凱旋。宮宴設在當晚,還有清點戰利品、安置軍卒等要善後事宜要辦,但這些瑣事由相關衙署接手,暫且與梁王殿下無關。
小小的心裝滿了思念,他已經半年沒有見到親人了!長信宮中,先給母後一個大大的擁抱,劉越甜甜地說:“母後,越兒好想你。”
又扯住劉盈的衣袖,劉越扁著臉:“哥哥,越兒也想你。”
“姐姐!”他蹬蹬蹬地走到魯元長公主身旁,拉手重複了一遍,小聲問她:“表姐是生病了嗎?”
劉盈差點被融化了。他眼眶一紅,抱著弟弟掂了掂,霎時不想說什麼皇位,什麼登基了,還是呂雉製止了他,伸出手,摸摸劉越的小圓髻:“母後和哥哥姐姐都想咱們越兒。”
繼而輕柔地道:“表姐是生了病,隻不過這病,是不想待在皇宮裏。”
魯元長公主點點頭,歎口氣:“出宮了,也許就好了。”
劉越嚴肅起來,嚴肅中埋藏了絲絲緊張,這是要和他攤牌了嗎?
劉盈張張嘴又閉上,自己並不是一個好皇帝,如今的情形,或許還是母後有辦法。他側過頭,低聲對呂雉道:“母後安排的惠王府,兒臣已經瞧過,並沒有不滿意的地方。灌氏的住處……醫女……宣室殿也已經清掃幹淨,隻等越兒下榻……”
皇兄說了什麼話,劉越聽得斷斷續續,然而就是幾個關鍵詞,就足夠他慌張了。什麼惠王府,清掃宣室殿,他萬萬沒想到皇兄有如此強大的行動力,他哥是這樣的人嗎??
劉越臉蛋頓時不軟了:“皇兄是不是有哪裏不順心?哪個大臣以下犯上,敢惹得母後皇兄不高興?”
水汪汪的眼神轉為凶狠:“我去砍了他!”
魯元長公主輕咳一聲,呂雉有些忍不住笑,她看著十足冷酷的幼子,仿佛看著一隻鼓起的小棉襖,左顧右盼虛張聲勢,掩蓋的氣泡被戳破了就逃不過似的。
在她心目中,劉越就是一隻小棉襖,此時牽起小棉襖的兩雙衣袖:“以下犯上者,哀家都處置了。”
又對站在一旁的一雙兒女道:“晚間的宮宴還需準備,你們自去吧。我和越兒好好說說話。”
劉盈盡管不舍,卻也和魯元長公主一道離開,呂雉牽起小棉襖來到上座:“越兒是想問,為什麼皇兄突然不想做皇帝了?”
氣泡噗地被戳破,劉越小圓髻耷拉了下來。
呂雉什麼都沒有隱瞞小兒子,把長安這半年來的動靜一一述說,包括她以辟陽侯審食其的名義,借用擅口技者於宗廟仿先帝說話,誘大臣發難製造天罰,逐一些廢物草包前往遼東……
隻沒有講出最後一樁——服侍灌氏的巫醫淳於岫實則是她的人。
劉越聽得呆了。
他皺緊眉毛,顧不上母後被逼宮的生氣:“那戰報上黑家夥的出現,豈不是讓那日宗廟天罰,曝光於眾臣的耳目之下?”
灰黑色的眼睛有些冷,劉越盤算起來,滿朝文武,聰明人隻會多不會少,更何況三公九卿。白煙的巧合,會不會動搖到皇太後的威勢,讓百官生出更多的異心?
呂雉揉揉他的臉,溫和地道:“無事。越兒慢慢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