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河海局對老何挪用公款的事,網開一麵,沒有把他一棍子打死,而是給他留了個“飯碗”,每月發給他2800塊錢的生活費,勸他提前“內退”了。這在某種程度上講,已經夠照顧他了。
最初的日子裏,老何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實,他在家裏蹲了好多天,甚至不好意思見到河海局家屬院裏的大人小孩。老何的兒子看老爸這樣下去會悶出病來的,便與老爸調了房子,老何住到兒子家那個小區,兒子搬到老何現在的房子裏。平時,都是兒子到老爸老媽那裏去。老何自從搬出河海局家屬院,再沒回到那個讓他傷心的地方。
可老何自從換了居住地以後,整個人的精神麵貌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再不是過去當“主持”、當“經理”的樣子了,那時他每天衣著整齊,頭發梳得油光鋥亮。眼下,他一點都不講究了,見天穿著拖鞋,斜披著衣服,不是在家看電視,就是伏在案頭寫點小詩,偶爾出來,到小巷口買包煙,時而還與街口那些修車的、掌鞋的蹲在一起下棋、打牌。不過,這時候的老何,好像比他當“主持”、當“經理”時蒼老了許多。其間,有個算命先生給他算了一卦,說老何還會東山再起的。
老何感到好笑,心想我都這樣了,談何東山再起!他問人家原因何在?
算命先生說:“算命算命,講究得就是一個人的命運。”並說老何,他的命運裏,從生下來的那天起,或者說從他老何定名為何連山的那天起,就已經注定他一生坎坷。
老何問:“怎麼講?”
算命先生說;“你錯在一個字上。如果當初你不叫何連山,而是叫何連海,你的命運,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算命先生分析給老何聽,說河連著山,趕上雨水旺季,山上流水不斷,倘若到了冬季,或是趕上旱天,天空無雨山上幹旱,河水自然就要斷流兒,這就是你命運坎坷所在。倘若你叫何連海,想想看,河連著大海,永遠不會枯竭,多好!
果然,時隔不久,老何的命運又發生了轉機。
那天午後,老何肩上搭條灰乎乎的毛巾,左手端個大茶缸子,正準備到街口小賣店裏找人打牌,剛一出巷口,忽而,一輛烏黑鋥亮的小轎車停在他跟前,車上下來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向他打聽:“同誌,何連山家是不是在這兒住?”
老何猛一愣怔,這不是許泗嗎?這才幾天的工夫,這小家夥神氣了,老何問他:“當領導了許泗?”
許泗傻傻地笑了,說:“哪裏那裏。”
眼前的許泗,滿麵紅光,一身朝氣!他見到老何之後很激動。
想當初,許泗初進機關時,老何可是手把手教他的老師呀!可此刻,老何早已經沒有當初的精氣神兒,一時間,竟然讓自己的部下差點沒認出自己來。可見,那段時間,老何的變化是多大!
許泗告訴老何,說:“好事情,黃局長讓我來請你的!”
“這……”
一時間,老何激動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此時的老何,忽而又想起那算命先生的話,他的命運,真像那高山流水一樣,時而流水潺潺,時而枯竭不堪。
二
黃局長派老何到山東微山湖一家網具廠去追貨款。
黃局長語重心長地跟老何說:“你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出去散散心吧!”黃局長告訴老何,說山東微山湖那邊有一家網具廠,用了咱們黃海漁政公司的漁網做來料加工,他們購買我們漁政公司的漁網之後,再根據當地漁民的需要,加工成各種各樣的捕魚網具,高價出售給當地漁民。之前,河海局漁政公司給了他們300萬元的漁網,對方隻交付180萬元貨款,餘額120萬元,對方以網廠加工不善為由,遲遲不付款。
黃局長派老何擔當追款重任。
剛開始,老何認為這是他在漁政公司任職期間的過失,心裏還有點緊張!可仔細一聽,那不是他的錯,而是前任經理的事。老何的心裏多少寬慰了許多。
黃局長交待老何追款任務時,說:“相信你的能力,一定會把那筆餘額貨款追回來的。”並告訴老何,他在微山湖追款期間的一切費用,都從漁政公司的賬上走,再者,對於他老何所追來的貨款,漁政公司將按千分之二十給他提成。
老何很高興,他覺得這是組織上對他的信任。當然,也是黃局長對他老何為人的信任。他向黃局長表示:將盡力去辦好這件事情。
臨行時,老何一沒有到街口小賣店老牌友那裏去張揚他東山再起;二沒有西裝革履的去打扮自己。完全是一副“貧民化”的樣子,隨隨便便地收拾幾件半新破舊的衣裳,卷一床破棉被,往一個蛇皮帶裏一塞,如同農民工外出打工一樣,扛在肩上,就登上了去山東的火車。
昔日裏風光無限的老何,如此“氓流”一樣的打扮,乍一看,很像是舊社會“大宅門”裏出來的破落的大家弟子。可別小看了老何的這身穿戴,那可是他精心策劃過的。
老何那人,裝神是神,裝鬼是鬼。他讀書比較多,對社會各種人的心態把握得相當準確。他在漁政公司做經理期間,每天與錢打交道,從他眼前走過的那些追款的、催貨的人,有高雅的、有低俗的;有請客送禮的,也有要死要活不要命的,什麼樣的主兒他都見過了。
可,歸根到底,什麼樣的主兒最難纏?那就是要錢不要命的。今天,老何去追款,大致就是要走這條以死相逼的路子。他要用他的實際行動,讓河海局的領導看看他老何追討貨款的能耐。所以,此次山東微山湖追討貨款之行,老何是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追不到貨款,他決不收兵。
當天,遠道而來的老何,一路火車、汽車地趕到微山湖邊上那家漁網加工廠。一進大門,老何突然感覺氣氛不對?傳達室的鐵門上係著白孝布、掛著一排一排的大花圈,看樣子廠裏死人了。再一打聽,果然是製網車間裏一個職工,被漁網纏進機器裏,把腦袋擠開了花。
死者家屬,以及死者的遠親近鄰,一家夥來了幾十口子,在廠裏又哭又鬧好幾天了,剛剛被安排到附近一家四星級賓館住下。
老何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扛著鋪蓋卷邁進廠來。
當時,那家網具廠因為死了人,連續幾天鬧哄哄的,死者家屬前來砸玻璃、敲門窗,不少人都躲著鬧喪的人。所以,他老何扛著鋪蓋進廠門,看大門的那個禿頂子老頭,誤認為又是死者的親屬來了,關起傳達室的小木門躲著他,老何呢,扛著鋪蓋,大步流星地來到廠長辦公室,看看廠長辦公室裏一片狼藉,知道那都是死者家屬鬧騰的,類似的死人事件,過去他在漁政公司做經理的時候,見得多了。所以,麵對如此情景。老何也沒去多想,肩上的破棉被往沙發一鋪,躺在沙發上,蒙頭大睡起來。
可負責處理死者後事的人,剛剛把那幫鬧事的死者家屬們一一送到賓館裏住下。回過頭來,想研究下一步的對策,豈料,推開廠長辦公室的門,忽而看到還安置漏了一個人,正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趕忙上來好言相勸,動員他到附近賓館裏去住下。
老何明知道他們搞錯了。但他,並不吭聲,隨他們折騰吧,反正這幾天,他們小廠裏的領導要處理死人的事,一時半會的,還顧不上他那120萬元貨款的事。
於是,老何二話沒說,跟著帶路的人來到賓館,洗了個熱水澡,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正準備吃點水果、看看電視什麼的,很快來人按門鈴,客客氣氣地領他去餐廳就餐了。
那場麵,相當壯觀,死者家屬一大幫子人,哭哭嚎嚎的;網具廠的領導們也是一大幫子人,陪上陪下。老何夾在中間,死者家屬們認為他是廠裏的領導;而網具廠的領導們認為他是死者家的什麼親戚。唯有老何自己心知肚明,他可是來追貨款的!
麵對眼前的場景,老何不管那一套,滿桌子上的好酒好菜,他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追討貨款的事,暫且放在一邊了。
連續幾天,老何隻字不提他是來催貨款的,隻管一言不發地跟著人家大吃大喝。期間,網具廠的領導們召集死者家屬開會,他也跟著去聽聽。死者家屬那邊關起門來開小會,他就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看電視。
直到有一天,賓館裏的服務員,不來送水果了,也沒有人請他去餐廳用餐了,老何這才知道死者家屬都去殯儀館送葬去了。人家雙方搭成了賠償協議,一次性陪給死者家屬15萬元,就此了斷了。也就是說,此時,賓館裏沒有死者家屬了,他老何不能再在賓館裏住了。無奈之下,老何隻好卷起鋪蓋走人了。
三
老何再次來到網具廠,推開辦公室的門,一個挺著“鍋肚”的廠長,看到老何扛著破棉被闖進門來,感覺有些麵熟。問他:“你怎麼沒去殯儀館?”
老何臉一板,反過來問那“鍋肚”:“我去殯儀館幹什麼?”
“鍋肚”瞪大兩眼,說:“哎,你不是死者家屬?”
老何沒好氣地說:“你才是死者家屬呢!”說完,老何把肩上的破棉被往沙發上一抖,躺到沙發上,蒙頭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