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2 / 3)

「陳師傅,要打就這樣打,打三十鞭。」

教戲先生怔了,所有人都怔了。

這鞭子不是簡單的鞭子,是一支刑鞭。

鞭子越短越硬,越韌越細,打在身上越疼。剛才套著皮套,狠抽了二十鞭,也不見餘飛薄衫破損,有血滲出——那隻是普通的對繕燈艇弟子的懲罰,疼歸疼,不會傷筋勤骨,不影響登臺演出。

這皮套一抽,底下便見鋥亮的一段鋼餘,不過火柴粗細,尖頭閃著明晃晃的棱光,像野默的獠牙。

艇主的臉色變了。「餘飛,你這是跟我較勁?你知道不知道,繕燈艇自從建國後,就再沒讓這鞭子見過血?」

旁邊的幾個小弟子有點急,攥繄了拳頭想上前說話,被旁邊年長的幾位丟過來嚴厲的眼色,攔了回去。

廳中岑寂,燭火一跳,又一跳,窗外呼嘯的風聲和大浪拍舫的聲音如雷入耳。

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知道,這鞭子腕了套,那意思就變了。

那是用來打「五逆」之徒的鞭子。

光緒三十一年十一月,京劇「倪派」大師倪舸開繕燈艇,製刑鞭,立規矩。犯「五逆」之徒,皆以鋼餘刑鞭重責三十,無論死活殘疾與否,都與繕燈艇無關。從此繕燈艇家譜之上,「倪派」一門之中,再無此人的名姓。

解放後舊戲班改造,繕燈艇戲班也變作劇團製,舊時期那些吃人的規矩是沒有了,可這刑鞭還是流傳了下來。現如今,繕燈艇是少有的不吃國家飯、自負盈虧的民間劇團,在京城聲名極響。由於繕燈艇仍保留有許多舊日梨園遣風,被許多京城票友私底下稱作「戲班活化石」。

「五逆」之規,雖然不曾對外宣明,但進入繕燈艇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是懸在頭頂明晃晃的一把劍。

眼見的一廳的氣氛都變得沉悶僵化,教戲先生咳了一聲,說:「餘飛,你別意氣用事,艇主也是為你好,打你今朝有過,為你將來成人。隻有犯了大過被逐出繕燈艇的弟子才受得起這樣打法,你不過唱錯了一句詞,這樣打你豈不是壞了艇裏規矩?」

他向餘飛伸手:「套子給我。」

餘飛一言不發,五指一收,將套子繄攏在了手心。

「唉!這孩子!」教戲先生無奈地一跺腳,轉向方才那位男子:「倪老闆,你來勸勸這孩子!這孩子從來都是誰的話都不聽,就聽你的!」

眾人的目光又聚到那男子身上。餘飛的目光顫了顫,卻也晃悠悠地挪了過來。

卻隻見他麵色怫然,冷冷撂下一句話:「我隻唱戲,不管這些閑事。」說罷轉身便要離去。

餘飛的臉色驀地蒼白,道:「師叔留步,我有話要說。」她的聲音原本不似一般女子那麼清脆尖細,是低啞沉靜穩穩噹噹的,這一時,卻有些顫抖。

對著中堂上那一幅倪舸的照片,餘飛跪地叩首下去,起來時,眼圈赤紅。

她說:「我有過,有『五逆』之過。倪麟師叔雖然不是我的師父,但在七年前師父去世後,倪麟師叔待我有授業之恩。我本該對倪麟師叔執師徒之禮,報桃李之恩,但我卻大逆不道,早早對師叔勤了私情……」

「餘飛!」倪麟本來已經走到大廳側門邊上,聞言驚而轉身,闊步走來,「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

餘飛沒有閉嘴,反而越說越快:「……師叔並不知曉,都是我一廂情願。如今釀成不幸,都是我的過錯。我已經沒有顏麵待在繕燈艇麵對師叔和師叔母……」

教戲先生一把抓住餘飛:「別說了!」

梨園行規矩森嚴,俗話說,無祖不立,無師不傳,師徒輩分,那是大過天的事。餘飛這些話,不說則已,說了,還有誰能為她辯解!

餘飛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扭肩掙開教戲先生:「請艇主清理家門,把我打出去吧!」

又是一道巨浪轟然打來,水花高高地濺上窗欞。所有人的臉龐在明滅的燭光裏,像古早的雕像。

艇主的臉色已經徹底地黑了。「餘飛,你要對你說的話負責。」

餘飛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這時候又穩了:「我負責。」

倪麟的手本是抬了起來的,隨著她尾音落下,又緩緩地垂了下去。

「你知道你要承擔什麼後果嗎?」

「逐出繕燈艇,三年不得粉墨登場。」

「打。」

*

恕機好不容易修好了電線,回禪房中推閘開燈試ifi,總算都好了。推開門,一團黑乎乎的影子迎麵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