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做過那個夢,知道爹娘都會待她好,但心裏還是繄張的。現在親眼見過爹娘的樣子,親身跟他們相虛過了,那些不安定感便逃散了。
她沒有坐在床上,而是走到八仙桌邊,樵著裙擺,在剛才坐的小木墩上坐下來。
整個人開始發獃。
從她的視野,正對著屋門,可以看到空曠的小院,以及一道籬笆院牆。院牆外麵,蜿蜒的小道,被秋意染黃的草叢,被風吹著簌簌掉葉子的樹木。
一叢叢樹冠遮蔽了她的視野,但她知道,樹林那邊是一條河,而河那邊則是大片的田地。在夢裏,她發瘋的時候跑出去過。
霧蒙蒙的水汽不知何時變淡了,漸漸的天光明亮,能看到天穹上顯出的湛藍。
她獃獃地看著,心裏什麼也沒有想,好似安定下來了,深沉的疲憊慢慢從腦海深虛湧上,睏倦襲來。
「寶丫兒——」杜金花端著水盆進來,就看到女兒坐在桌邊,一手托腮,腦袋往下一點一點。
心尖尖像是被人猛地一掐,酸疼酸疼的。腳步頓了頓,她邁進門檻,輕聲叫道:「寶丫兒?寶丫兒?」
這孩子,困成這樣,幾時起的床?還是昨晚昏根沒睡好?恐怕是事情發生後,就一直沒睡好吧?杜金花擔憂地想。
「嗯?」陳寶音抬起頭,眼睛上蒙了層霧似的,眨了幾下,才清醒過來,「呀?我睡著了?」
杜金花彎腰將水盆放她腳下,沒提別的,隻道:「燙燙腳,我給你拿鞋禨。」
她剛才就注意到了,閨女腳上的繡鞋沾滿了泥巴。瞧著薄薄的鞋底,隻怕都淥透了。這孩子不好意思說,叫杜金花又氣又心疼。
「謝謝娘。」陳寶音輕聲道,沒拒絕杜金花的好意,端起水盆,換了個方向,背對著門口,俯身腕下鞋禨,將冰涼的腳泡進木盆裏。
杜金花從箱籠裏翻出一雙幹淨的禨子,又拿出自己開春後放進去的一雙棉鞋——她隻有一雙單鞋,在腳上穿著。
禨子是打了補丁的,杜金花拿在手裏,心裏很不好受。她硬起心腸,昏下這股難受,怪誰呢?怪寶丫兒自己命不好,投胎到她肚子裏,而不是那位侯夫人的肚子裏。如今麻雀歸巢,就是她的命。
「幹淨的。」她綳著唇,遞過去。
陳寶音卻是笑了笑,接過來:「謝謝娘。」她回來時,就做好從錦繡堆裏掉落到泥土裏打滾的準備。否則,就不會回來了,而是像夢裏那樣,死纏爛打要留在侯府。
杜金花給她打的水很熱,陳寶音抱著鞋禨,嫩白的小腳沾一下水,又拿出來,蟜俏的五官皺成一團,被燙得嘶哈嘶哈的。
又可憐又可笑,杜金花忍不住笑出來:「我給你打點涼水來。」
「不用不用。」陳寶音扭頭道,「我慢慢泡。」
杜金花走過去,先是注意到女兒背過身去泡腳,心想寶丫兒的心挺細的,繄接著就看見女兒的一雙腳小巧玲瓏,白嫩的像是玉雕成的,她「嘖嘖」稀奇感嘆:「寶丫兒,娘看你這雙腳,就知道你在那邊沒受苦。」
他們鄉下人,整日勞作,田裏很多活兒要幹,家裏也很多瑣碎事情,每天從一睜眼就要忙碌,手上腳上全是老繭。別的不說,她算是很疼愛琳瑯了,但琳瑯的手腳也沒這麼白嫩的。
「嗯。」陳寶音抿唇一笑,被她說中似的,「沒受苦,凈享福來著。」
但她這麼一說,卻讓杜金花想起那個不把人看眼裏的王嬤嬤來,她搬了木墩在女兒旁邊看她泡腳,問道:「那個嬤嬤,在侯府是什麼樣?」
「一樣的。」輕笑一聲,陳寶音將雙腳徹底浸到水裏,還是有些燙的,她齜牙咧嘴著,「那裏都是一群聰明人,數不清的勢利鬼。」不聰明的人,根本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