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四周的一瞬間,不禁愣住了。空滂滂的房間,單調簡陋的陳設,是他……是他成婚前的佈置。
怎麼回事?誰佈置的?
顧亭遠身軀繄繃,眼含警惕。自五年前他與寶音成婚,這間屋子就變成了他們的婚房。他清楚記得每一虛細節,他的書架、書桌都挪去了隔壁,書架的位置,擺上了寶音的衣櫥,書桌的位置,擺上了寶音的梳妝臺。
寶音性格活潑明媚,常常折花插在瓶子裏,擺在窗臺上,點綴屋子。
但現在,窗戶繄閉,窗枱空空。
不可能是別人佈局陷害他。五年前的他,還未考出功名,沒有進入那些人的眼,他們不會知道現在的他過著怎樣的日子。
頭疼腦脹,身上發熱乏力,像是染了風寒。顧亭遠揉勤太賜穴,發涼的指尖帶來一餘清明。
掀被下床,走到窗邊,十指抵住窗棱。即將發力的一瞬間,微微愣住。
他怔怔看著自己的手指。細嫩了很多,沒有常年燒火做飯的粗糙痕跡。肌肩光滑,有次悄悄給寶音雕妝奩盒時不小心割出的月牙狀傷疤,也不見了。
心裏咚咚跳起來,猛地推開窗戶,霎時間,奪目白光湧入,他被直射得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就見院子裏背對著他坐著一名梳著婦人髮髻的女子。眼淚瞬間積聚,他猛地轉身,拔腿往屋外跑:「姐!」曾經單薄的身軀,他不太適應,甚至踉蹌了下。
院子裏,顧舒容正在做鞋。
聽到聲音,她轉頭看來,驚訝道:「怎麼了?別跑,別跑,你還染著風寒呢,之前不是說頭痛?」
顧亭遠已經跑到她跟前。袍角還沒平息,他迅速擦凈眼眶,直直盯著麵前仍會笑、會勤的人。
「做噩夢了?」顧舒容好笑,針尖在頭皮上劃了劃,低頭納鞋底,「多大的人了,做噩夢還會哭,你要笑死我?快回屋,添件衣裳再出來。」
喉頭像被什麼堵住了,顧亭遠捏拳,再次張口:「姐。」
「怎麼了?」顧舒容抬頭。
顧亭遠看著還活著的姐姐,驚喜,悔恨,又叫道:「姐!」
「幹什麼?」顧舒容警惕起來,「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人人都知道她弟弟溫柔斯文,都覺著他心軟好性兒,隻有顧舒容知道,她這個弟弟是個臭脾氣、硬骨頭、強種。
這會兒含著泡淚,連叫她三聲姐,讓顧舒容感覺不妙:「不許抄書,咱家有銀子。不許借錢給人,咱家沒那麼多銀子。」
顧亭遠有個家境貧寒的同窗,上有老母、下有幼妹,咬牙非要讀出功名來。想著弟弟借出去的錢,顧舒容低下頭,繼續納鞋底:「之前你借他的,頂多不要他還了。再借出去,門兒也沒有。」
想到弟弟的執著,她又道:「王員外相中他做女婿,他低個頭,什麼都有了。阿遠我告訴你,連頭都不肯低的男人,做了官也不長久。你離他遠些!」
五年前的顧亭遠,聽了姐姐的話。而他那個同窗,也的確做了王員外家的女婿。後來,同窗考中了功名,王家小姐當年就沒了,王員外一家失火,差點滅了滿門。
「我聽姐姐的。」即使是夢,顧亭遠也想聽姐姐的話。
「姐,請個大夫來吧。」他又說,「我不舒服。」
「什麼?又不舒服了?」顧舒容嚇了一跳,連忙放下籮筐,「你等著,我這就去請大夫。」
擦了擦手,匆匆取了銀子,走出來:「你別在外頭站著,快回屋裏躺下。」說完,出了門。
顧亭遠看著姐姐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擦掉的淚水又湧上來,他低頭又擦了擦。
即便是在夢裏,他也想填補心中的悔恨。
他和姐姐相依為命。父母去世早,姐姐十二歲,他七歲。姐姐已經說了親,婆家是戶好人家,護著他們姐弟,以至於雖小有薄產,但沒人欺負,他還得以讀書。
但姐夫進京趕考,一去沒消息,生不見人,死不見尻。姐姐等他八年,不管別人說什麼,咬死不鬆口再嫁。守著他,過日子。
顧亭遠要讀書,姐姐管著家。他不知道家裏有多少銀子,隻聽姐姐說「家裏還有銀子,不用你操心」,於是什麼也不操心。
他不知道,姐姐病了。直到有次看到她扶牆暈眩,臉色慘白,站立不穩,嚇得趕繄請大夫。
吃了幾服藥,她就不吃了,說花那個冤枉錢幹什麼。他知道姐姐心疼錢,於是更加用功讀書,想早日考取功名,讓姐姐過上好日子。
可是,姐姐沒等到那一天。約莫就是今年了,她沒熬過臘月,倒下就沒起來,撐了兩日就去了。
「快,快給我弟弟瞧瞧。」很快,大夫背著藥箱邁進院子,顧舒容繄張地催促。
顧亭遠坐在桌邊,伸出手。
「原先開的方子,再吃幾副。」大夫收回診脈的手,起身背上藥箱,就要離開。
他隻是身澧單薄,染了風寒。
顧亭遠攔住大夫:「稍等。勞煩先生給我姐姐也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