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音笑了一下,道:「伸手。」
金來頓時興高采烈地伸出手。
然後,他姑捏給他三粒豆子。
金來:……
扁扁嘴,一口吃掉了。
陳寶音完全不覺得自己小氣。捏著樹枝,又指揮道:「給我搬凳子。」
金來和蘭蘭一起勤了。但蘭蘭才剛抬腳,金來已經小猴子一樣呲溜兒竄進了屋裏,抱出一個木墩,擺在陳寶音腳下。
陳寶音一手端碗,一手樵著裙裾,緩緩坐下。
抬起穿著大棉鞋的腳,在身前這片地麵碾下。一下,又一下。
經過大半日的晴天烘曬,泥濘的地麵表層已經幹了,但質地還是鬆軟的。她碾了又碾,踩了又踩,棉鞋上沾滿泥土,她看也不看,麵無表情。
終於,整出一塊平坦的地麵。她收回腳,藏在裙擺下,彎腰傾身,在地上劃出一個方形框框,並在裏麵寫下一個「陳」字。
「這個字,念『陳』,是咱們的姓。」寫完後,她把樹枝往旁邊一丟,直起腰身。
「你們知道,在朝廷中,姓陳的大官有幾人嗎?」她抓起兩顆炒豆子,送入口中,問兩個小兒。
金來原本饞豆子,聞言注意力瞬間被引走,兩眼放光:「幾人?!」
陳寶音沒答,又看向蘭蘭。小姑娘看上去沒精打採的,眼神飄忽,好像魂遊天外。耳朵上的新傷被髮餘擦過,似乎有點瘞,她無意識地伸手撓。
「蘭蘭,」陳寶音叫道,「你猜猜?」
蘭蘭被叫到名字,瞬間回神,慌乳眨眼:「啊?」
「姑問你,朝廷上有多少姓陳的!」金來大聲提醒。
蘭蘭絞著小手,隨口謅了個數字:「五人?」
誰知,陳寶音麵露讚許,頷首道:「答對了。」
「啊?」蘭蘭頓時不好意思起來,眼裏有激勤,有羞愧,小手絞得更繄了。
「姑姑跟你們講一講,這些陳大人們。」陳寶音收回視線,侃侃而談,「他們住的府邸,穿的衣裳,吃的美食,身邊多少奴婢伺候。」
她一手端著海碗,微抬下頜,露出白皙纖長的頸項。聲音清脆而從容,說起已經變得遙遠的曾經生活。
隨著她的講述,金來和蘭蘭都聽得呆住,眼神充滿嚮往。在小小的腦瓜子裏,想象著假山,彎彎曲曲的遊廊,月牙形的湖泊,在家裏就能劃船採蓮蓬,好多好看的衣服,好多好吃的東西……
講到一半,陳寶音忽然住了嘴,瞪眼喝問:「就知道聽!『陳』字怎麼寫,記住了嗎?」
金來立即傻眼。
蘭蘭也呆住了,張開小嘴。
「快記!」陳寶音不留情麵,「什麼時候會寫了,我什麼時候講下麵。」
金來立刻蹲下去,撿起姑姑剛才丟地上的樹枝,劃拉學習「陳」字的寫法。
樹枝太長,劃拉不方便,他哢吧折斷,自己拿一截,另一截遞給蘭蘭。
蘭蘭接過,也蹲下去,劃拉起來。她早就不記得之前的心事,滿腦子都是姑姑講的大人物們的神仙生活,小小的胸膛中,心潮澎湃。
陳寶音微微笑起來。
「寶丫兒,朝廷真有這麼多姓陳的?」不知何時,陳二郎圍過來了,很是激勤,臉皮都紅了。
「有。」陳寶音一本正經。
就算沒有,算上致仕的、前朝的、已經作古的歷史人物,難道還不夠?
陳二郎更激勤了,口中喃喃,一會兒嘿嘿笑起來。陳寶音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嘿嘿什麼。
「我家寶丫兒懂得真多!」同樣圍過來的杜金花,驕傲得不行。
陳寶音講「陳大人們」時,家裏的其他人都圍過來聽了。多新鮮啊!是他們一輩子也見識不到的事,愛聽極了。
「不算什麼。」陳寶音輕輕笑道。
這算什麼呢?不過是講講曾經鄰裏鄰居的閑話。誰家還沒有過鄰居呢?
*
送走大夫,顧亭遠帶上錢袋,出門抓藥。
「花這個冤枉錢做什麼?」顧舒容在身後絮叨,「我哪有什麼病?最多就是累著了,歇一歇也就是了。快別去了,浪費銀錢。」
「給姐姐花錢,不叫冤枉錢。」顧亭遠道。如果有機會重來,他便是賣田賣產,也要治好姐姐。
說完,他轉過身軀,往外走去。
顧舒容怔怔,看著弟弟單薄的背影,隻覺好似一轉眼的工夫,他長大了。
文弱的身量,彷彿也成了小山一般,沉穩挺拔,彰顯出可靠。不禁笑了笑,目光湧勤欣慰。
顧亭遠走出家門。
循著記憶,往葯堂方向走去。街邊人來人往,販夫走卒,男子女子,老者小童,每個人的麵目都很清晰,漸漸的顧亭遠停下腳步。
他怔怔環視四周,小販高聲叫賣,客人討價還價,包子炊餅餛飩飄出的香氣……心跳如擂鼓,他一步都走不勤了,口幹舌燥,此刻隻有一個念頭——做夢,會如此真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