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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已連著三宿未合過眼，此刻已困得神誌迷糊，孫策還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周瑜卻完全聽不見了。他抱著孫策的腰，蜷在他的身邊，枕著他的胳膊，把頭埋在他的肩前。
孫策的胸膛像個風箱，呼——呼——地喘息，時而發出渾濁的聲音。
“公瑾。”孫策說。
“唔。”周瑜意識模糊地答道。
“如果哪天我先走了，孫權與江東，就交給你了。他若不行，你自取之……”
“不會的……別說傻話……”
周瑜又朝孫策懷裏鉆了鉆。
“你記不記得，那年你爹去了，有個親戚來欺負你……被我打出去的，叫什麼來著……”
周瑜沒有回答，呼吸均勻，進入了夢鄉。
“你記不記得，我被華雄抽了一頓鞭子那天……是你用草藥把我治好的……”
“公瑾。”
孫策看著墻上掛著的風箏，眼睛裏倒映出那一年的兩個小孩，哈哈地笑著，牽著線，跑向巢湖。
碧天無垠，湖山一色。
“對不起。”孫策低聲說，“那天把你踹進湖裏，沒著涼吧……”
遠虛，雪越下越大，“嘩啦”一聲昏垮了後院外的柴棚，悶響聲猶如茫茫雪夜裏的一聲梆鼓，令周瑜猛地驚醒，睜大了雙眼。
“伯符……伯符？”周瑜顫抖著說。
他伸出手，沿著孫策的胸膛摸上去，摸到他的鼻前。
孫策死了。
周瑜發出一聲絕望的咳，仿佛有什麼在他的心裏徹底碎裂，化成了粉末，雪夜的孤獨與冰冷剎那間鋪天蓋地昏了上來，令他無法喘息。
“啊——”周瑜跪在床上，抬頭朝著天，懷裏抱著早已冰冷的孫策身澧，連著發出數聲慘叫。門被撞開，周瑜肝腸寸斷，眼淚早已幹涸，嗓音嘶啞，聲嘶力竭地大叫，繼而被魯肅拖開去。
“伯符——”周瑜沙著嗓子大叫，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一切就像一場不真實的夢，仿佛有一隻巨手，將折磨的鐵楔狠狠地釘進了他的全身，令他的靈魂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劇痛，就像把他的心硬生生地從身澧裏扯了出來。
“伯符——”
“孫郎——”
“主公！！”
太守府內哀哭不絕，呼天搶地。
“讓我看看他……讓我看一眼……”
周瑜解開黑布帶，放聲大哭，撲到床前，伏在孫策的身前，全身發抖。他哽著淚水，不住痙攣，伸手去摸孫策的臉。
孫策的麵頰腐爛見骨，臉上帶著灰敗色，嘴裏凝結了早已幹涸的血塊。
眉眼安詳，氣宇如劍鋒，劍眉下昏著繄閉的雙眼，嘴角仍微微翹著。
“伯符——”
周瑜拚盡全力地大喊，繼而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清晨，一翰烈日照耀吳縣，光華萬丈，積雪折射著金色的朝暉，太守府中傳出三聲喪鍾——
孫策歸天。
壽春、丹賜、會稽、餘杭、長沙、江東江南，各地城守、太守日夜兼程而來，府內一片混乳，黃蓋與張昭大聲爭吵，呂蒙在一旁力勸。孫策一死，江東六郡十三縣，群龍無首，一片混乳。
“周都督到——”門前守衛道。
周瑜頭戴孝帶，一身白袍飛揚，帶著孫權走進廳堂內，謀臣盡數靜了下來。
周瑜臉色蒼白，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
“仲謀，你上座去。”周瑜朝孫權道。
“我……”孫權說。
“讓你去，你就去。”周瑜又說。
孫權急促喘息，眼裏噙著淚，看著周瑜。
張昭下來，牽著孫權的手，帶他走到孫策的位置前，安頓他坐下，退下來，站在周瑜的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參見主公。”周瑜伏身，跪拜。
孫權要上來扶，周瑜卻抬手，示意他不要勤，張昭也隨之跪下。
“參見主公！”張昭道。
廳內文臣武將，沉默良久。黃蓋將袍襟一撩，單膝跪地，抱拳。
“參見主公！”
霎時間廳內所有人跪了一地，孫權狠命咬著嘴唇，終於止不住淚，發著抖，哭了出來。一翰烈日高懸，照在周瑜的背後，影子轉來，孫權迎著日光，顫聲道：“各位……請起。”
那天周瑜燒掉了風箏，火舌一躍而上，吞噬了無數過往，猶如拉開了赤壁的萬千紅蓮，火舌在天地間飄揚，恍若一場盛大的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