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了些什麼?”
“嗯……”聞其尚扭頭看看周曉琳,想了想,“我不曉得該講不該講。”
“你講吧,其尚哥,你講什麼我都不會生氣的。”
“你臉上氣色不好,見人懶心懶意,昨夜初初看見你,我以為我不該來。你的眼睛……”
“一對饞眼,是嗎?象個要飯的,盯著人家的飯碗,嫉妒,想得到一份。又象一個瘋子,要麼癡呆,要麼仇視,好象所有的人都得罪過我。是這樣麼?”
“不,哦……你自己曉得。我隻是頭一眼看見你有點吃驚,以為不是你。後來就好些了,慣了。”
“不是慣了,是因為你來看我,我心裏高興,想起了過去,心情好些了。”她深深地哀歎著,象個飽經風霜的人,“其尚哥,從鄉下回來這幾年,你知道我遇到了些什麼事情嗎?你是想不到的。有的可以告訴你,有的,我簡直連說都說不出口來。為了找一份工作,受夠了白眼,碰足了釘子,有理沒處說,求人可真難。要裝笑臉,要低頭,要從人家胯下過去。我不願意,我總想跟原來一樣做人,保持一身幹淨,心裏不夾沙子。有人說我強,有人說我傻,有人斷定我堅持不了幾天。我堅持過來了,可是,至今連留城證都沒有。沒有留城證就不能參加工作,在家裏吃閑飯,被人看不起。我不服氣,跟人講道理,可是人家不聽。他不昕,我偏要講,逢人就說,昨天說了今天又說,明天見了還要說。我變成多嘴多舌的人了,人家叫我喜鵲子。你沒有想到吧?人家煩著我,譏笑我。我怨他們,恨他們,我……唉!”她意識到自己又激動得不行了,歎一口氣,把情緒壓下去。
“我看你們的生活蠻好嘛,比起我們鄉裏來,強上了天哩。又不要靠你賺錢買米吃,你急什麼!”
聽他這樣一說,周曉琳啞口無言。
“留城證有那樣重要麼?沒有那餘留城證,就不準吃飯麼?”
“沒有留城證不但不給工作,還得下鄉去當知青。”
“實在要當知青你就到我們那裏去,我們那裏的人都好,不會累了你的。大家下田你在岸上,大家喝稀你吃幹。你是知青,有照顧,挖點筍子,打點野物,人家都不會說你的。你不會,我幫你,隻要是幫你,也不會批我小自由。你去吧,隻管放心。那兩年在鄉裏,我看你臉上的氣色比現在好得多哩,為什麼一定要在城裏受氣呢?”
仍舊答不出話來。
“我們山裏人餓不死,遭了天災,顆粒不收也能過下去。你們城裏隻是好玩些。有錢拿到鄉裏去用,會經用得多呢!反正你爺娘會養活你,你住到鄉裏幾多的好喲!哪一天能夠找到工作了,再回來也不遲,我們不會拖你的後腿。”
聞其尚的話象是黑屋裏開了一扇天窗,使人心裏明亮起來。但仔細一想,他還是不理解城裏人,照著他的主意做真能行嗎?不過他可真是一個好心人,使周曉琳不由得又想起了她和他的過去……
進了動物園,人很多,不便深談了,他們直奔禽鳥館而去。
有一個地方是專門展覽鸚鵡的。圍著很多人,多數是小孩子,七嘴八舌地逗引鸚鵡說話,不厭其煩。
“鸚鵡你好!”
“你好!”
“吃了飯嗎?”
“吃了飯嗎?”
聞其尚的耳朵特別靈敏,他似乎已經聽出來了,說話的正是他那隻鸚鵡。他急步走去,擠進孩子們中間。
所有的鸚鵡都關在籠裏,全是一個模樣,除了大小不同,幾乎沒有什麼區別。聞其尚急於尋找自己那隻鳥籠,沒有找到。他問周曉琳,周曉琳也茫然。
突然,有一隻鸚鵡在籠裏高聲叫著:
“客來了,開門!客來了,開門……”
聞其尚一看,正是自己的那隻鸚鵡,不由得眼淚一湧,對鸚鵡招招手,說不出話來。
周曉琳也眼淚汪汪,想起了幾年前與這隻鸚鵡初次見麵時的情景。想起了海燕婆和那個座落在山窩裏的杉皮屋。
遊客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從四麵八方注視著這兩個不斷揩眼淚的人。喧鬧聲平息下來,時間靜靜地流逝。
聞其尚忽然發覺人們都在望著他,不知所措,就轉身離開了。周曉琳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去。
已經離得很遠了,還聽到鸚鵡的叫聲從背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