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盼望快點長大。記得第一次穿媽媽的鞋,腳下起風了!我跑到街上,跑到同學家裏,逢人便說:“我媽媽的鞋。“我在宣告一個驚人的喜訊:我已經長大了!於是,我喜歡含羞地低下頭去,不再跟男孩子們一起玩。摟著我的小姐妹的脖子,說著悄悄話,心裏裝滿了秘密。”
“為什麼要長大?為什麼要沿著那條不變的路子走到今天,還要到明天和後天?要能永遠是天真的小妹妹該有多好!寧肯不作姐姐,不做阿姨,不要那神秘的幽會。依舊是飄呀,飄呀,一百年,一千年——我多麼自私!
“當我開始認識這個世界的時候,它已經變得不那麼美好了。到處有倒黴的事,到處有陷阱和荊棘。需要踮著腳謹慎地走路,還要不斷回頭看看身後有無危險。人們變得自私、狹隘、冷漠、委瑣。於是,我對他們不滿意,包括我心中的偶像——我的媽媽。
“我想做個好人,永遠保持孩提時的純潔。為了這,我冒過風險,吃過昔頭,也贏得了好感。我有過光榮的勝利,用好心打動了壞心。那是懵懂的一舉,但使我產生了信心。我以為從此會一帆風順的,不相信美好的東西終將消失,醜惡的東西天長日久。可是,我的遭遇究竟說明了什麼?我應該認輸麼?投降麼?天哪!
“假如有一個地方能夠逃避這一切多好!那個地方在哪裏呢?九龍山?是啊,山民們真好,其尚哥真好啊他們好是因為他們窮?這裏不好是因為這裏富?人是想把日子過好的,為了安樂就必須把好心換成壞心麼?就應該舍棄自尊來乞討麼?這是誰作出的安排?那可惡的、神秘的、永遠弄不明白的……
“也許我的命運是注定了的,隻能在山民們中間生活,象那時候一樣,喝著不用消毒的泉水,吸著未經汙染的山風,吃著就地取來的粗糧小菜。那是美的,那又是苦的。美的就得苦,苦的才得美嗎?這又是誰作的安排?
“去做客是好的,寄居一年兩年是可以的,一生一世在那裏是不可想象的。糧食要自己種,衣裳要自己縫,燒柴要上山去打,吃菜要挑糞去澆。種什麼,吃什麼,沒有種的吃不上。這樣的日子,我能行麼?
“倒是願意跟其尚哥在一起,他敦厚、溫和對人好,聰明、勤快又樸實。比起姐姐身邊那些無聊的浪子來,其尚哥簡直太好了。但是,他能陪我一輩子嗎?他會找對象結婚的,他要愛他的妻子和兒女。我的對象又在哪裏呢?
“火車站的鍾聲敲了兩下,我怎麼還是睡不著呀?媽媽也總是翻來複去,隻有爸爸在打鼾。樓下那個駱駝又在夢裏打什麼鬼主意?跟他共一個院子真危險。願他早點死掉,拆了那個過去的舊廚房。可我聽說這樣的人特別難死,好人才偏偏壽命不長。唉!世界上的事情真不合理。
“還是去吧,去找其尚哥,去找山民們商量,請他們留下我?他們會同意嗎?會的,他們對我有好感。去了好,去了省得媽媽去巴結柳豔芝;省得爸爸罵人媽媽哭;省得喋喋不休找人訴不平;省得人家叫我“喜鵲子“;省得羨慕別人有工作;省得被人看不起;省得駱駝打主意;省得姐姐單身住廠裏。去了好,去了就不再求人了。不求人,不低頭;不求人,心也靜;不求人,才能做個自主的人。
“火車站的鍾聲又響了,再不睡著就要天亮啦!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