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嫂子從來沒有下過農村,靠著他父親的關係直接參加了工作。她對於知識青年的生活是一無所知的,農民在過著怎樣的日子也完全不知道。她的話裏隱藏著一些什麼內容,大哥是清楚的,周曉琳也未必不懂。

“我看……”大哥苦著臉,無可奈何地說,“小妹,對你的問題,我也無能為力。去不去,要好好想一想。你跟家裏商量了嗎?”

“商量了。”

周曉琳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她不想細談,知道談也無用,隨便回答一聲準備就走。她為大哥的變化吃驚。過去那個大哥的形象已經不存在了,完全被老婆改造成了另一個人。夫妻的結合是會在人格上產生同化現象的,較強的一方把較弱的一方同化過去。嫂子在一些主要的方麵都處於有利地位。盡管她的知識水平遠不如大哥,而知識在當今是並不重要的;豈止不重要,簡直是下等人身上的恥辱標記。大哥是一個可憐的弱者,他的靈魂在擠壓中變形,附著於老婆身上了。周曉琳跟嫂子告別,起身就走。嫂子也並不硬留她在這裏吃飯。

大哥把周曉琳送出門,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隻說了一句:“小妹,如果真決定了,下去以前到我這裏來一下,看我能不能……能不能……”

“快去做飯吧,嫂子餓了。”

周曉琳說完,急走了幾步,把大哥甩在身後。

她覺得沒有意思。想起這些天來的一切,都沒有意思。心在不斷地緊縮,緊縮;視線在不斷地收攏,收攏;花兒在無聲地萎黃,萎黃;人們往小窩裏龜縮,龜縮……這是一種多麼奇怪的景象呀!

她突然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再無所求了,心境平靜得象變天以前的死水塘。既沒有什麼值得向往的目標,也沒有需要投以仇視的對象。倘日夜還是在更替,就跟著起居好了;倘生活隻剩了清水,那就在清水中沐浴。

她走回日省廬。瓶花廠的女工們正好下班回家吃午飯,從小門裏魚貫而出。為了避免一個個應酬,她臉上持久地掛著微笑。

有人說,今天是周曉琳近幾年來最漂亮的一天。

剛剛踏上樓梯,媽媽從門裏迎出來,手上拿著一封信,笑吟吟地說:“快來看。”

周曉琳接過信來,一見信封上那笨拙得如同用鋤頭挖出來的字體,便知道是聞其尚寫來的。這是封掛號信,已經啟封了。抽出來一看,是一紙蓋了兩個公章的證明,內容是證明周曉琳曾經在九龍山公社下放鍛煉兩年,表現很好,貧下中農滿意雲雲。後麵還附有一封錯字連篇的信:周曉琳同誌:

上一回在長沙吵凡(煩)了。感謝你爸爸媽媽的好召代(招待)。我回來跟馳(駝)背爺講,你要搞一個正(證)明要跟他郎(女婿)講一聲。他郎(女婿)答應搞了一個正(證)明。他們都說你是一個好妹子,是要邦邦(幫)你的忙。你收到正(證)明請你趕快寫一封信給我。

聞其尚上

周曉琳把這封信連看了三遍,邊看邊笑,流出熱呼呼的眼淚來。純樸的屆其尚好象己站在她麵前,嚴肅地講述著一件大事。

這一陣子,好象剛剛落下的太陽又重新升起來了。一瞬之間,世界又跟從前一樣美好而充滿了希望。

既然有了這個證明,那就交給柳豔芝試一試吧。為了爭一口氣也是值得的。要下鄉,自己去,不能讓她趕下去,那樣太窩囊。

這是爸爸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