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敲門聲把駱駝嚇了一跳,手上的書落地了。
這是一本薄薄的詩集。封麵已裱上一層厚紙,蓋住了書名和著作者的名字。這是他二十八歲時的作品,也是他唯一的詩集。近二十年來,他飄浮淪落,曆盡風霜,這本詩集始終沒有丟失,一直藏在枕頭套裏。其實,它的文學價值並不算高,是由一家小出版社出版的,印數很少。其中有兩首詩在當時曾經產生過一些影響,很快就被人遺忘了。但他自己是不會遺忘的,那是他的黃金時代的物證。
他慌忙把詩集拾起來,塞進枕頭底下。
篤!篤!篤!
駱駝聽著敲門聲,揣摸著,猶豫著,最後還是決定開門。
何督偉差不多是擠進來的。
“你好!”
駱駝楞了,似曾相見,一時想不起來。
“你找誰?”他問。
“不找誰,想借你這個地方躲一躲。”
駱駝立刻聯想到追捕。被追捕的人一定不是好人,要防著一點。他往後麵退著,一直退到床邊。
“躲什麼?”他問。
“躲那些小土匪。”何督偉氣憤地說,“你看我身上,都是他們搞的。”
駱駝產生了惻隱之心,搬一條凳子給他坐下。他在想:什麼時候見過他的?在什麼地方?這對眼睛很有印象。他專心回憶著,把客人忘了。
何督偉細細地打量著他,想從他身上找出一點能說明他身世的特征來。他發現,這個人無論如何不是無知的,一抿嘴,一凝視,都說明他智力正常,而且有教養。不過,他的臉總是使人覺得有某個地方不相稱。是先天長成的還是後天變成的?這很難說。
“假如你不怪我冒失”何督偉說,“我想請問你。”
駱駝抬頭望著他,不做聲。
“你年輕的時候,大概是很有才華的?”
駱駝隻是長歎一聲,沒有答複。
“後來你遭受了一次很大的打擊。”何督偉象相麵的人一樣,盯著他的臉,說下去,“大禍臨頭的前一天,你還是滿不在乎的,深信自己無罪。定案的時候,你也沒有絕望,相信過一兩年就沒有事了。你是結過婚的,後來,老婆跟別人去了,你就變成了單身漢。每當夜深人靜,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有一個女人。所以有時候,在女人麵前,你的眼神很可怕。”
“你聽誰講的?”駱駝顯得很緊餘,歇斯底裏地嚷起來,“我從來沒有……沒有。”
“忘了嗎?那天晚上,在小酒店裏……”
駱駝猛然回憶起那件往事來。他重新打量何督偉,確認他就是那個奇怪的跟蹤者。
“你?”駱駝恐慌地問。
“我不是公安局的。”何督偉微笑著說,“那天使你受驚了,很對不起。”
“那你想做什麼?”
“想拜你做老師。”
“嗨嗨!”駱駝辛酸地一笑,算是作了回答。
“我正在研究一種現象。人,正常的人,怎樣在一定條件下演變成不正常的人。他的心理變化過程,變化與環境的關係等等……”
“請你原諒,我這裏不談政治。”
“我並不想談政治,隻談人,人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