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你對牛彈琴。”
“不,你懂,你親身體驗了那種過程。”
駱駝承認了,漾出淡淡的苦笑。
“我相信你是沒有什麼罪過的。”何督偉試探著說,“即使有罪,也不過是從概念推演出來的。”
“不,我有罪,我是真的有罪。”駱駝竭力爭辯著,“我對不起黨,對不超人民。”他說得十分誠懇,沒有半點假意。
何督偉說:“我相信你現在說的是真心話。不過,當初你不是這樣看的。那時候,你可能因為不堪受冤枉而暴跳起來。接著,你很快就知道了暴跳是沒有用的,隻會惹來更大的災禍。於是,你把別人對你的批判拿來仔細消化,發現他們全都說得有道理。你開始懷疑自己,否定自己。天下隻有別人才是人,自己則是一個僵硬的物體。不過,你有時候也會重新發現自己的存在,受委聞的意識又死灰複燃了。在這種情況下,你會把冤枉說給別人聽,甚至寫成文字寄給你幻想中的救星。然而得來的隻是又一次沉重的打擊。在新的打擊麵前,你又開始重複過去的過程。不過,這一次的重複,壓力加重了,自我變得更沒有價值了。如此反複再三,直到最後,你完全喪失了自信心,覺得自己本來是不存在的,或者生來就是壞家夥。你把生命看得很賤,猶如一棵長錯了地方又無法移栽的草。”
“年輕人,你想些這樣的事做什麼?去看看報紙吧!”駱駝不回答,反過來勸他。
何督偉進一步推測說:“到現在,你簡直深信自己是一個罪孽的膿包,每日每時都可能發生新的腐敗。一件完全不構成過錯的事,你都以為是真正的犯罪。”
“不,不。”駱駝舉起右手來,發僵地擺動。
“請你不要否認。”何督偉盯著他說,“那天在小酒店裏,我看你根本沒有過錯,隻是那個大驚小怪的女營業員叫了一聲,你就那樣膽怯地跑開,責備自己,打自己。”
“我錯了,我是錯了。”
“你沒有錯。”
“不,不……”駱駝哭喪著臉哀求道,“我求求你,不要再講了。我害了人,我是有罪的,我……”他想起了領著周曉琳去找老顧的事,悔恨哪!
何督偉發現他心靈上的癌症已到了晚期,可憐他,替他難過。
“那麼,你知不知道已經粉碎了作亂分子?”他想試試這個精神失常的人還有沒有一點正常的知覺。
“知道。“
“你高興嗎?”
“我?……”他仔細地考慮著,沒有結果。
“你有沒有想到,今後你的處境可能會好一些?”
“不會的。”
“要是忽然通知你,過去的事情就算過去了,今後重新做人,跟別人一樣,你覺得好嗎?”
“不,我不,我連做夢都不那樣想的。你不要跟我說這些話,這都是犯錯誤的話呀!我不,我不,你快走,你的話都是錯誤的。求你,走吧!我不認識你,我根本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何督偉。”他且退且說。
“我聽不懂,記不住。請你就走,對不起,對不起。”
何督偉退到門外。駱駝咣地一聲把門關上,背靠門板,籲了口氣,提著的心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