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督偉決定扔掉拐棍,再不佯裝跛子了。他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因報紙上對於知識青年下鄉的看法有了微妙的變化。頑童們對他的侮辱也促使他下了這個決心。
街坊鄰居都很驚訝。
“昨天還撐著雙棍,怎麼今天就好了?”
“好了!”他答非所問。
“你吃了什麼靈丹妙藥?”
“吃了!”
“你是在耍魔術吧?”
“不,有一個神醫給我按摩了幾下就好了。”
他知道人家會懷疑他過去是裝的。懷疑過去又有什麼關係呢,過去的曆史已經結束了。
他暢暢快快地走上大街,象個老囚犯剛走出牢門,一種回到普通人中間的幸福感湧上心來。他站在湘江大橋上,伸開雙臂,迎著寒冷的北風,想發出一聲呼喊:
我不是跛子!我是一個健全的人!
行人沒有聽見他心裏的呼聲,都隻顧匆匆地趕路。有幾個麵貌端正的青年人推著自行車走來,一路高談闊論,話題是政治方麵的。何督偉真想插上一句嘴,但跛子的意識仍在心中作祟,總覺得別人會不屑理他。他安慰自己:理解我的人就要來了,我跟她說。
他沒有手表和鬧鍾,同山民一樣,憑經驗判斷時間。問問有表的人並不難,但他不願意,八尺男兒,連一塊手表都沒有,好意思?
他是提前來到這裏的。沒有鍾表的人喜歡走在時間前麵。
周曉琳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晃了一下。他立刻迎上前去,拉著她的手。
“冷嗎?”他問她。
她甜甜地微笑著,搖了搖頭。
“我們是過早進入春天的人。”他牽著她背著北風走去,“不過也好,冷空氣使人頭腦清醒,對嗎?”
“你說的都對。”
“要是我說這北風真熱,也對嗎?”
“那我就把棉襖脫了。”
“我是你的神?”
“我是神的奴仆。”
過路人都回過頭來看他們的背影,似乎感到這一對在穿著上有點不相稱。周曉琳是孔雀藍的駝毛棉襖配上一條合身的深藍色呢褲;何督偉則說不上是穿的什麼衣服,給人留下印象的是袖口上吊著須須。
“他們為什麼都望著我們?”周曉琳問。
“大概以為我比你大二十歲,覺得稀奇。”
是的,何督偉顯得比實際年齡大多了,根本不會有人相信他才二十八歲。
“真大二十歲,我一樣愛你。”
“假如我真是跛子呢?”
“我讓你一輩子撐著我的肩膀走路。”
“有人說,女人太癡心會吃虧的,你信嗎?”
“癡心是女人的幸福;吃虧是幸福的代價。”
“你願意付出代價嗎?”
“你需要我付出那種代價嗎?”
“哈哈哈哈……”
嘎地一聲,有一輛吉普車開到他們麵前停下,打斷了何督偉的笑聲。
車門開了,走下一個人來,表情嚴肅。又走下一個人來,耷拉著頭,用繩子捆住了手。後麵還有一個人,典型的幹部裝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