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 / 3)

單習海聲譽好,人緣自然也好,出了危險總是有人幫助他。這幾年裏,農村經常打擊資本主義,限製農業人口外流。單習海沒有證件,要被抓住就不得了。有回他在一個地方做工,被當地的幹部知道了,布置民兵去盤查他,準備把他當成批資本主義的活靶子,鬥一場,送回原籍去。有個民兵預先給他通了消息,他收拾好工具擔子,從後門出去,爬上山,翻過嶺,安全脫險了。

他感激那個好心的民兵,一生一世也忘不了。他從曆險中獲得了經驗,人還是要與人為善哪,你對別人好,別人才會對你好呀。從此他更加注意自己的為人,謙虛、謹慎,待人有禮貌。做條小凳子,削條扁擔什麼的,他一概不收錢。有的顧主少了他的工錢他也不計較,碰上特別困難的人家,他願意無償幫忙。所到之處,人人都說跛子木匠好。他憑著這個好名聲,躲過了許多災難。有的幹部明明知道他來曆不明,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去。

他的日子過得不穩定,卻是平靜的,就象一個出家當和尚的人,默默懺悔,潛心修煉,不貪食,不喝酒,眼睛不望女人,不看牆上的標語,也不聽廣播裏的喊叫。他長結實了,紅光滿麵,隻是時而歎聲氣,眉宇間顯露出一點淡淡的憂愁。他決心永遠不回家去,卻又時常牽掛著年老體衰的父親。他是一個孝子,寧肯自己過得艱苦些,把賺來的錢按月寄回家裏去。每寄一回錢就換一個地方,使家裏人找不到他。他姐夫照著彙款單上的地址來找過他好幾次,回回撲空了。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單習海在外流浪好幾年,當真能躲過一切危險麼?

有回他在一個偏僻的山村裏做功夫,累了一天,把腳一洗,就鑽進被窩睡熟了。深更半夜來了三個惡人,捆住了他的腳,他才醒過來。

“你們做什麼?”

“做什麼,你自己去想吧!”

那些人不問青紅皂白,把他綁在柱子上,拳打腳踢,還用竹鞭來抽。他被打得滿身血淋淋,一聲聲慘叫,連喊“冤枉啊!冤枉啊!”這時候,他想起了過去那些被自己抽打的人,不也是這樣喊叫的麼。背著不白之冤,慘遭毒打,可真不是滋味呀!他認定是挨整的人差造惡人來報複他。他咬牙忍受著,不辯駁,不抱怨,乖乖地交出了全部血汗錢,才贖出一條命來。

從此他再也不敢在偏僻的山村裏做工了,養好傷以後,便下決心到大地方去。他積攢了幾個錢,買了餘車票上長沙。

初到長沙時,他的工價還是一塊五,顧主們爭先恐後來請他。後來引起了同行們的不滿,把他找到飯館裏喝了幾杯酒,對他說:“都是做手藝的,有飯大家吃,莫互相搶飯碗。今天請你客,好講好說,明天還不識相就莫怪了。”單習海連忙陪小心,說自己不懂得規矩,求他們原諒。

長沙是個大地方,城裏人精明,看不起鄉下佬,稱他們為“農二哥”。但“農二哥”也有被城裏人看重之處,他們老實,吃得苦,做事能拚命。單習海這位“農二哥”算是手藝不錯的,也還吃得開,日子排得滿滿的,沒有星期天。有人勸他休息一天,到街上玩玩,他搖頭,淡淡地笑笑,有幾分愴然。他是不能休息的,功夫把日子填滿了,心裏才不會空著。他不敢到熱鬧的街上去,一怕看見女人,二怕看見大字報。這裏的女人妖豔得多,惹得人心裏癢癢;這裏的大字報水平高,一篇文章能貼滿一垛牆。

後來有個什麼委員請他做家具,他住在委員家的走廊裏,工場設在旁邊一間空屋裏。

委員姓石,工作總是忙得很,常常半夜才回家,有小車把他送到樓底下。委員是很有麵子的,家裏時而來貴客,說話關著門,聲音小,出門時神色很緊餘。單習海隻當是又聾又瞎的,從不打聽他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