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周國強夫婦沉浸在多年未有的歡樂中,就跟他們當年剛剛生下這個兒子的時候一樣。過去的憂愁一半是為了他,今天的歡樂全是為了他。天下的父母都有一顆同樣的心。
駱駝的死,對這個家庭幾乎沒有什麼影響,鄰居之間既沒有債務關係,也沒有人情瓜葛。隻是在柳豔芝準備給駱駝致悼詞的時候,周家的人得到一次恢複尊嚴的機會。這是因為,駱駝的悼詞很難寫,是頌揚他一生的功德還是哀悼他不幸的命運?居委會主任覺得是個難題。人們都說,周國強是個知識分子,肚子裏有的是詞彙,建議柳豔芝去找他幫忙。柳豔芝出於無奈,隻好聞尊來找周國強。周國強心情頗複雜,推托說:“我害了中風。你知道中風是什麼嗎?就是腦子出了毛病。對不起,我愛莫能助。不過你可以問問我們胡老師(他有意采用了胡雅潔過去的社會職稱),看她願不願意為你代筆。”胡雅潔知道丈夫的用意,當即答應下來了。當柳豔芝把悼詞拿回去演習的時候,有幾個字不認識,又來找胡雅潔請教。
這件小事使周國強夫婦很滿意,預感到一種正常的生活將要到來了。尤其是胡雅潔,為了這件小事的勝利,她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仍稱柳豔芝為“主任”,但多少帶著一些戲謔的意味。
就在她恢複自信,重新抬起頭來的時侯,卻有人更加看不起她,這就是她的女兒周曉琳。
經過幾天的回顧和反省,周曉琳終於找到了造成不幸的根子。都是她!自己的母親。
難道不是嗎?她多麼庸俗,多麼愚笨!棄明投暗,聞膝彎腰。學狡詐沒有學到手,遺下笑柄。窮鑽營,瞎折騰,一無所成。要不是她,茹小明死了的心怎麼會複活?那天晚上的事根本不會發生。要不是她,這個家庭的今天會完美得多。
周曉琳已經忘記她是自己的母親,隻是覺得她討厭。她簡直再也不願意看見她了,恨不能與她永遠脫離關係。
她想離開這個家,自己去獨立生活。可是到哪裏去呢?要不是跟何督偉鬧崩了,可以住到他那個地方,仍以刻鋼板養活自己。可是,何督偉能夠諒解她嗎?盡管那是誤會,好強的何督偉是不會相信的。若要周曉琳厚著臉皮去哀求,她寧肯獨身到老。
要離開這個家庭,一定要離開。
有一天,她到林科所黨委書記辦公室找到全正清,要求到九龍山的試驗林場去當一名工人。全正清告訴她,現在試驗林場的工人都是在本地招的,避免夫妻分居異地,生出許多麻煩來。周曉琳堅持要去,甚至願意當一名臨時工。全正清不理解,對她說:“過去居委會逼你下鄉,你不去,現在不要求下鄉了,你怎麼反而不安心留在城裏了?”周曉琳說:“我想跟別人一樣生活,不靠父母,也不依賴別的什麼人。”全正清一再勸她無效,最後隻得以她沒有得到父母同意為由,拒絕了她的請求。
她隻好不要全正清的批準,就當是去散散心,消消悶,帶上原準備與何督偉歡度暑假的所有積蓄,坐火車到了九龍山。
她為那裏的工人們煮飯、洗衣服,每天拚命地幹活,不讓自已有空餘的時間,夜來往床上一倒,便呼呼睡著了,不做夢。
她不出門,不到小鎮上去露麵,以免引起過去的熟人好奇。不過她很想與聞其尚見一麵,有話就說說話,無話就看看他現在的樣子。
那天她果然看見他了。
“其尚哥!其尚哥!”她跑出門,從聞其尚背後追上去。
聞其尚回頭望了一眼,不是欣喜,而是驚慌,把肩上的一大捆幹柴打橫背著,加快腳步,急急地走。
周曉琳追到他前麵,回頭站在路中間,擋住去路。
“其尚哥,你為什麼不理我?”
聞其尚低頭不敢看她,紅著臉,半天才說:“我求你,把我那句話忘了。”
“你說了什麼話?”
“你不記得了?那好,好。”聞其尚說著,想從她身邊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