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溫熱的感覺一下子竄上了眼眶,趙桓的鼻子竟有些酸了,一種即將失去什麼的感覺正悄悄的爬上他的心頭,一如幾個時辰以前,他知道他的手中又要什麼也不剩了。
"啪"--不知是誰的淚搶先落到了地上,在青灰色的石板上漸漸冷卻、風幹......
雲倦初抬起霧濕的雙眸,眸中清澤無限:"這一世,我還了你和大宋;下一世,便是我自己的。"
趙桓機械的點了點頭,猛然回身,疾步出門,卻聽背後一聲--"大哥!"
"嗄--?"他下意識的答應,停住。
"我求你最後一件事。"
"說吧。"趙桓答應著,心裏卻忽然想到:如果雲倦初是開口求生,他該怎麼回答?他是否還狠得下心腸?
誰知--"請在法場周圍,以白綾相圍......"雲倦初頓了頓,"......她的眼睛裏......不該有我......身首異處的樣子......"
趙桓哪裏還說得出話來,隻得匆忙的點頭:他怎能不答應?他此刻還怎忍心讓雲倦初知道蘇挽卿已經......或許她的眼睛裏已經什麼都裝不進了......
飛快的在玉辰宮前的甬道上走著,趙桓仿佛在逃避著什麼,又仿佛身後的宮殿中藏著某種殘忍似的。可他又怎能逃得開?因為殘忍的正是他自己。
晨曦已漸漸露出了端倪,紅簷綠瓦也慢慢現出了痕跡,滿目繁華中,趙桓卻突然閉上了眼睛,驀然發覺:原來他一點也不期待日出,一點也不......
天,藍得澄澈,蒼茫無際,有誰能告訴她最後一絲雲影將要飄向哪裏?風,輕柔飄逸,拂過耳際,又有誰能告訴她最後的眼淚要落於何地?
十丈白綾,如千重人世,隔阻了蘇挽卿的視線,惟知今日,她身在外,他人在裏。
白綾之外,是人潮洶湧,她冷冷看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雲倦初果已算準了第一步--人山人海足以讓她將王彥手下安排其中。可她又不禁想問這滾滾人流,究竟是抱著何種心情立於此地?是惋惜?是諷刺?還是麻木?
恍惚間,身旁有人低喚:"蘇姑娘。"她扭頭一看,竟是李綱。
李綱神色黯然:釀成今日慘劇,他其實也有一份責任,當初若不是他執意相留,雲倦初此刻怕早已擺脫是非,遠走天涯。
蘇挽卿勉強一笑:"丞相也來送他?"
李綱點點頭,隻見他身後還有一群朝臣,各個便裝打扮,皆是神色慘淡。
"連皇上也親臨了。"--不知誰說了一句。
蘇挽卿回身望去,果見龍馭駕臨--雲倦初的第二步竟也算準,她心裏不禁又喜又悲。
趙桓走下禦輦,當先便看見了蘇挽卿,不禁一怔。
蘇挽卿的眼波冷冷的飄過他驚愕的麵孔,如雲似煙。
趙桓凝視她許久,終於移開了目光。他竟然什麼也沒有說,隻是麵無表情的走向禦座。
蘇挽卿長籲了一口氣:她昨夜的墜樓恐怕是雲倦初唯一沒有料知的事情,原本她還擔心此事會激怒趙桓,現在看來,似乎沒有,想著,心裏不禁升起些希望來。
趙桓在禦座上坐下,依舊一言不發。
早春的空氣便這樣靜靜的沉澱了,天地無語,人群亦無聲。天地之間仿佛有一根不絕如縷的細線,不知操控在誰的手裏,而隻要觸及,就會風雲突變,石破天驚。
當一陣陣春風終於吹散了這久久沉寂的空氣,蘇挽卿忽然揮手上揚,飄飛的衣袖中竟飛出了片片白色--晶瑩五瓣,原是朵朵紙梅!--天地間的那根線原來就掌握在她的手裏--揚手之間,竟是落梅如雪!
然後人群之中,兩旁樓閣之上,竟有百人傾灑,風起之時,更有萬梅齊飛!
風起梅飄,天地變色--所有的人都驚愕在這突來的落"梅"之中,隻見那片片玉屑隨風飛揚,漫天飄灑,落向白綾內外,好似一場大雪,又如天之清淚!
"六月飛霜啊!"李綱感歎一聲,隨即便俯身揀起落在地上的幾片紙梅,揚手撒向空中。隨後便有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多隻手揀起了灑落於地或飄落在身的紙梅,用力向天空拋去......
蘇挽卿珠淚已下:誰說這世間情冷?誰說這天地殘忍?若是情冷,又怎會有如此多人敢助她揚這一場"春雪"?若是殘忍,又怎會有這連綿不絕的清風,直送九霄,助她飄"雪"雲中?此時,她好想告訴雲倦初:他沒有愛錯這片河山,這片河山還願給他一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