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倦初抓著那手,跟著跳下。
崇遠很快鬆開手:"我走了。"
雲倦初下意識的點頭,看著崇遠又登上馬車,那一瞬間,他忽然發覺自己原跟崇遠那麼相似--隻要選定了一條路,便會義無反顧的走下去,不管要舍棄什麼,犧牲什麼,也不管路上會有多少人棄己而去,表麵上孤絕得什麼都看得極淡,實際上最怕孤獨。
他也驀然理解了崇遠對他近乎殘酷的逼迫,崇遠其實是將自己積蓄了幾十年的所有愛恨、所有夢想都加諸在他這唯一的希望之上,因為他已失去了國家、愛情,他是那麼的害怕再次失去。
可也正是這最後的希望給了他最深的背叛,雲倦初此時方覺自己這十一年來的怨恨其實很虛妄,而他自己又何嚐不無情?他忽然想說些什麼,可又能說些什麼呢?說"血濃於水,愛大於恨"?還是道聲抱歉......抑或是喚一聲--"父親"?
猶豫之間,崇遠已掉轉了馬車,車廂甚至已遮住了他的背影,雲倦初終於忍不住喊了出來,千言萬語隻化為一句--"保重!"
剛剛起步的馬車停了一下,隨後又開始了奔馳......
長路漫漫,盡頭終成雲煙。
雲倦初轉過身去,麵朝著運河,目光隨波逐流,而後忽然停駐,一種雀躍到近乎失控的心跳聲開始在胸膛內隆隆響起,不自覺的,眼眶已是一陣灼熱,所幸喜淚還未完全模糊住視線,他還能定定的看著那抹靜立在碼頭的紅色纖影--蘇挽卿!
水天一色中,他開始急急的向她邁出步去,失掉了所有的優雅風度--他原以為他還要在人海中費一番尋找,卻不意她竟這樣仙子般的就出現在眼前!他走得飛快,快到開始喘息,卻一步也不敢放緩,仿佛這早春的風中有什麼在牽引著他,牽引著他的步履,讓他從天上一直尋到人間,尋到夕陽的那頭--那頭......他的生命!
而當她的身影終於近在眼前,他也終於肯放慢了腳步,以便細細的將她麵朝水波的背影看個了然--隻見她雙手合十,麵對夕陽,纖弱的背影執著而堅定,似乎在祈禱著什麼,又似乎在等待著什麼--等待著相伴永遠!
感動的淚悄悄滑出了眼眶--他知道她在祈禱什麼,於是他從身後緊緊的擁住她,給她,他無聲的承諾。
她慌忙轉身,用那雙藏了千言萬語,而千言萬語也描繪不盡的水眸凝睇於他,然後反複低喚著他的名字,撲入他的懷中,將他擁得那麼緊,仿佛是擁著她失而複得的今生......
他則吻上她額上似火的梅花,生怕它就此凋落,生怕他眼前的隻是一場夢,因為他們都已經曆了太多的夢醒夢碎,多到不敢相信掌中遲來的幸福。
"別離開了......"她又開始念叨起她念念不忘的詞句,她聽別人說過的,這樣的念念會成......生咒。
"你一定能如願的--我不離開,永遠不離開!"他附在她耳邊保證。
"你知道?"她抬起眼來:他知道她剛才在許願?
"你說呢?"他微笑。
她還他堅定眼波:"那是我和老天的事情。"
他抬首望天,清淺一笑:"那也是我和老天的事情。"他當然知道她是想起了他的"十年之期",他一直知道她是個不甘天命的女子,而在擁有了幸福之後,他竟也和她一樣貪心起自己的生命。
清淚奪眶,她迫不及待的奉上豐潤的芳唇,他俯身吻住她,纏綿而濃烈,仿佛是要給她更多的承諾,又仿佛是在尋覓著跨越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後終於重逢的彼此......
"願嫁我嗎?"他忽然問。
她起先一怔,隨後點頭......
水天之間,夕陽之下,霞是嫁裳,水是喜娘,他輕輕執起她手,招來一葉蘭舟,乘舟而去,天地都是他們的新房!
她隨他踏上小舟,伴他埋首煙波,誓言無聲,相執兩手。
"客官,去哪兒?"--船家發問。
她揚首看他,他淡淡一笑--
是啊,去哪兒呢?
也許去茫茫戈壁,看大漠孤煙;也許催一葉扁舟,戀石橋楊柳;抑或是哪兒也不去,隻於人境結一草廬,他學司馬相如隱簾後打算,看她如卓文君般當壚沽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朝暮暮,任冬去春來,疏梅灑落萬點閑愁。
俗世虛名已無須在意,於是在物換星移中,丟一杆筆給悠悠青史,任知與不知的史官言家評點春秋......
就讓一切都隨雲而逝,隻因--
浮生若夢,人生苦短......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