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喜哥兒(1 / 2)

因天氣好又是午錯時候,日頭直照到堂屋北麵的條案上,潤娘便隻在堂屋的太師椅上坐了,知芳跟了進來,倒了茶奉上,潤娘便道:“華叔同姐姐都坐吧。”

知芳曉得父親有話回潤娘,便道:“我去院裏把針線收拾進來。”

華叔挨著椅邊坐下,先交還了地契,又遞上一張文契,道:“老樟窩子那一頃地多半是良田,一年兩季稻子,都是上好的梗米。我私自做主,往年那些租子都不計較,從今年開始四六分帳,莊戶們聽了高興的了不得,就是有幾戶人家靠著山邊的地,沒甚收成,我便許了他們拿東西抵租子,一款一款的都在文契上寫明了。再有就是,那些莊戶年年都是托一個叫老鍾頭的老漢把米糧雜貨等物事送到信安府去賣,咱們去得正是時候,他正賣了東西回來,因此隻一天功夫就收齊了,我想著老樟窩子離咱們雖不遠,總要有個管事的人才好,便委了老鍾頭幫咱們看管,一年許他十八貫錢,咱們隻去了一輛車,那些物事本捎不回來,虧得他借了輛騾車給咱們,這會在外頭卸車的就是他兒子。”

潤娘看著文契問道:“那錢你給了老鍾頭了麼?”

華叔道:“已經給了。”

潤娘想了一回,道:“那好,你再拿兩貫錢給他,告訴他多這是年尾的添紅,隻要他誠心辦事,往後就按這個例辦。”

華叔答應了,卻沒退出去,潤娘明知他有別的事,偏就是不問,果然過不得一會,華叔嚅了嚅嘴,道:“還有件事,要回過娘子。”

“華叔請說。”

華叔又沉默了一會,方道:“走之前娘子不是囑咐咱們去看姑奶奶麼。”

這位姑奶奶在潤娘進門之前便出了閣,因此潤娘隻知道有這麼個人,莫說長相身材,就連這位姑奶奶的閨名都不曉得,當時聽得華叔提起,她不過是隨口搭一句,過後就忘了,這會華叔又提了起來,且又是這般難以出口,她隱隱猜到這位姑奶奶在夫家怕是過得甚不如意,當下問道:“是啊,姑奶奶還好麼?”

華叔歎了一聲,道:“咱們沒見著。”

這個回答倒是在潤娘意料之外:“怎麼會沒見著,姑奶奶不在家麼?”

“咱們一到老樟窩子,就提了東西去劉家看望姑奶奶,誰想看門把東西收了進去,出來就趕咱們,鐵貴還險些同他們動了手。我心裏想著怕是那起小人昧下了東西,若在門前鬧大了,姑奶奶麵上須不好看,就先去尋佃戶了。待咱們租子收齊了,我又同知盛提了些物事上門去,這回我轉到角門去尋了一個婆子打聽,那婆子進去半天,方出來一個丫頭,說‘你們把東西放下回吧,娘子身子有些不好,就不見你們了。’話一說了,就有三四個家人接過咱們手裏的東西,半推半轟的趕了咱們出來。”

潤娘登時睜圓了兩眼,臉繃得跟鐵板似,拍著桌案罵道:“還有這般不要臉的人!”

華叔接著道:“知盛也氣得不行,回去後便一五一十的學給鐵貴聽,倆人正說要上門去問,老鍾頭卻說‘劉家大娘子是你們家姑娘?那娘子倒是個苦命的。’我再問時,他說‘自從劉家的顏姨娘生了小官人後,大娘子連站的地方都沒,屋裏大小事都是姨娘做主。前年大官人吃醉了酒,偶然到大娘子屋歇了一宿,她就罵得四坊皆知且份外的難聽,還趕了大娘子到裙房去住,大官人也不管。’我還聽說舊年大娘子生了妞兒,哎-----”華叔抹了抹眼淚:“他們劉家也太欺負人了,喜哥兒縱有天大的不是,那妞兒總是他們劉家的骨血,竟連個聲響都沒有,咱們竟是一點都不知道。”

潤娘雖從未見過華叔口中的喜哥兒,聽了這話依舊是氣紅雙頰,她憤然起身,手中茶盅往地下一擲,“哐啷”一聲,摔得粉碎,破口大罵道:“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有娘生沒爹教的狗雜種,真當咱們周家死絕了麼?”

華叔聽得她這般大罵,都忘了掉眼淚了,隻怔怔地看著潤娘。華嬸她們聽得聲音都趕了進來,見了地上的碎渣子,便埋怨華叔道:“娘子懷著身孕呢,你這麼氣她,出點子事可怎麼好。”

魯媽正勸潤娘回屋去,知盛領了個二十七、八歲的莊家漢子走進來回道:“鍾大哥想給娘子磕個頭,這就回老樟窩子去了,再不走天就晚了。”

潤娘撫著胸口,且壓下火氣,看地上那漢子方方正正一張臉,尤其那一對烏黑粗長的濃眉襯得他甚是英氣,見他要跪下,潤娘忙攔道:“不用這麼多禮,我年紀輕家裏又是老的又小的,以後還請鍾大哥多替咱們操心。”說著吩咐魯媽去取兩貫錢來,爾後又向那漢子道:“你今朝且別急著回去,在這裏用了飯歇一夜再走,也算是做回客。”

那漢子木訥老實的很,自進了屋,就不敢抬頭,聽得潤娘一口一個“鍾大哥”,眼淚都要下來了,結結巴巴地道:“這,這,可怎麼敢當。”

魯媽取了錢來,潤娘努了努嘴,讓她交給那漢子:“這兩貫錢你收下,隻當是年下的添紅,給家裏人添兩件新衣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