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來找母親看病的人很多,好多人對母親甚至推崇到迷信的程度,但我小時對此不以為然。
我尊崇的是西醫,這來自父親的影響,父親在大學教書,信奉科學,追趕時代潮流,總是能最先獲知最新的科研成果,並為此興奮不已。我為父親描繪的科學藍圖所吸引,相信科學能無限地解決人類遇到的所有問題。如果說科學有什麼問題的話,那就僅僅是時間問題。
西醫就是科學在醫學界的首席代表。
父親對我說,在青黴素發明前,每到春季,病死的孩子扔在郊外,比草捆子都多。看看如今的人口增長率,就是西醫保障的結果。過去,人們對男人最擔心的是“車前馬後”,對女人最擔心的是“產前產後”,如今西醫的手術將這個問題解決得令中醫望塵莫及。西醫難道不夠偉大嗎?我認同父親的說法。
沒事的時候我喜歡逛醫院。醫院可稱作科技博覽會,各種檢測手段之高超,令人吃驚。我在省醫院看到什麼“肌電”、“射線”之類的大型儀器,已覺得夠登峰造極了,可到北京的醫院,人家醫生一揮手就是:“去做個基因檢測”。其檢驗報告單上沒有一個漢字,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字母、數字符號、配以彩色基因圖譜。我看不懂,可還是久久地看,這些尖端科技真是太有震懾力了,我怎能不被它震懾得五體投地呢?
西醫院高大、亮麗,先不說能不能治好病,光挨個設備過一遍,便死而無憾了,因為你可以通過片子、屏幕等親眼看到置你於死地的腫瘤、病毒的形象。西醫直接治病,直接用刀切割腫瘤,用射線殺“病”……而且各種報告單在你手裏攥著,讓你死也死得心裏明白。
我曾在一套現代化手術室的候診間等候一位專家。護士一會告訴我:“正在打洞。”一會說:“在造隧道。”一會又說:“開始搭橋。”我覺得這個醫學專家是個地地道道的工程兵,正在修建新的鐵路幹線。
相比之下,說中醫怎麼原始都不過分。中醫沒什麼設備,一些老中醫甚至就在三尺蓬屋裏給人看病,設備就是三根手指頭。母親就講“拎著三根手指走天下”。母親的診室就是在家裏。後來她病了,躺在床上也給人摸脈。
中醫的這種簡便性使母親常在深更半夜被人用車接走,潛入醫院,給腦炎的病人敷藥,給中風的病人紮針,給要死的人診脈……
中醫的治療手段不過是針灸針、刮痧板、火罐之類。更多的醫生連這些也不用,僅用廉價的草藥。一位中醫曾告訴我,每一地所生長的草藥就足以治療當地的絕大多數疾病了。
母親雖然沒什麼設備,但看的病卻不少,除了不正骨,不開刀,她什麼病都治,不分科,不分男女,什麼樣人都有,什麼病都有。經常有剛出生幾天的嬰兒被抱到母親這來,或抽、或燒、或將死。母親拿一根細細的針灸針,紮紮手,紮紮腳,紮紮肚子,往嘴裏抹點藥,頭上敷點藥,孩子就好了。母親看嬰兒不摸脈,是看手,看手指上的血管和掌紋等。有時她看過嬰兒的掌紋後會輕輕歎口氣,我就知道這孩子是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