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可真夠聽話的,就這麼讓師傅安安靜靜地餓死了(3 / 3)

這對我們一般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事,但他們做起來卻極有效率,很快就萬事俱備,他躺在了手術台上。我相信這是由一群中國素質最高的醫生組成的手術團體,奇跡將在他們手上產生。

手術刀剛剛劃向腹部,意外發生了,院長死了!死於意想不到的腦主幹血管突然破裂。便是躺在手術台上竟也無法搶救!多大的思想壓力,乃至壓破腦主幹血管?他可是相信科學的醫院院長啊!

人得有多麼強悍的神經才能經得住醫院的治療呢?

我的一位同事得了白血病,因做了幹細胞移植而存活。和她一起進無菌艙做移植手術的共是九個病人,以五個月走一個的速度先後離開人世七個,最後一個離去的不是死於白血病複發,而是跳樓,因為受不了複發的恐懼,精神崩潰了。

我陪同事去見她的主治醫生,他坦言:我給你做完了幹細胞移植對你就再也無事可做了,複發不是我能控製的。他十分自然地說,你去找中醫吧,看看他們有什麼辦法。

說到移植,談何容易?高昂的費用不說,我那白血病同事一動就罵我:“我是讓你坑了。你說成活率是48%,你看看,有幾個活的?你看我這是怎麼活的?”我說,你不能太講生活質量了,你得想,好死不如賴活著。

小時候隨奶奶去探望絕症親屬。病人往往幹幹淨淨地坐在床上,奶奶會對病人說:“你剛強能幹一輩子了,現在搬個枕頭歇歇吧。”奶奶和病人談死亡,談後事的安排料理,談人這一輩子……

我去取化驗單,見一個女人捧著化驗單哭泣,說是出現癌變。我把我的化驗單遞給她,上麵寫的是一樣的。我們都知道自己會死的,可我們為此天天哭泣嗎?我們似乎不能自然地接受死亡了,好像死亡是強盜,是來掠奪我們的。這使我們上醫院去探望臨終病人時如同與階級敵人劃清界限,我們已經不會得體地對待臨終的親友了。

雖然我們在生理上能夠死亡,在思想意識上卻把死亡屏蔽了。

這讓我想起我奶奶當年的一句話:“現在人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像都忘了死呢?”

在母親的師傅絕食期間,全家十多口人,各自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母親安安靜靜地為師傅驅趕蠅蟲,師傅平靜地赴死。相對於巴金的長壽則辱,母親師傅死的有尊嚴。

我的一個同事得了肺癌。他把診斷書挨個給我們看,讓我們想象上麵寫的名是自己。輪到我接過診斷書時,我就想象這上麵的名字是我,感覺如同接到流放通知……

我的另一個同事得肝癌死了。他平時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可他對自己的病所表現出來的平靜讓我很敬佩。他說,他也畏懼死亡,當夜深人靜時,當他獨自麵對死亡時,恐懼使他發抖、哭泣。但當太陽升起時,他知道這一天他是活的,他要把這一天當活人過,所以他上班,他還是把他的疼痛當平時的胃疼,他還像平時那樣與我們開玩笑。他死時我們全去火葬場送他。

西方接受科學,也接受上帝,這使他們避免了“死到臨頭便發狂”。但在中國,科學的唯物主義徹底到信上帝是傻瓜的同義詞。人們除了自己的生命外認為什麼都是不真實的,於是,走向極端自私,走到了唯物的反麵。人的設計似乎不太適合直麵科學,在人和科學之間如果沒有上帝參與,也需要一種文化嗬護人類軟著陸,就這麼直接地把人類摔給死亡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