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一臉茫然,她反複自言自語:“這糟粕不是糟粕?”(1 / 2)

母親畢竟置身於科學時代,不可能不受現代科學的影響。對中醫,她按“吸取其精華,剔除其糟粕”的新中國中醫方針,把她師傅傳給她的東西按她能理解的和不能理解的分為精華和糟粕兩部分。

有一次,一個晚期癌症病人被她丈夫背到母親這來了,母親當然治不了,可這丈夫不肯接受妻子不治的現實,苦苦哀求母親,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無奈,母親給他開了一個古方,說是給病人吃老母豬肉。

這個男人從農村買來一頭已喪失生育能力的老母豬,殺了給妻子吃肉。這女人十分想活,加之對母親的迷信,就努力地吃。到了醫生宣判的死期,她沒死。一頭豬吃完了,一個冬天過去了,女人的病竟好了!兩口子來謝母親時,母親一臉茫然,她反複自言自語:“這糟粕不是糟粕?”

一位火車爐前工,由於生活不規律,得了很嚴重的胃病。由於帶病堅持工作,吃藥的效果也不好。母親笑說,有一個“糟粕”方子治這病,說是備七口大缸,將稻草燒灰,填滿大缸,用水浸泡,浸出物會有白色物質沉澱缸底,收集這七口大缸,可得一碗。將這一碗白色沉澱物服下,可治此病。

聽了這個方子,我和魯迅對中醫的看法再一次統一,覺得中醫有療效的方子也是從這些五花八門的方子中歪打正著地碰出來的。

有一次,這個爐前工在外地發病,疼得死去活來,遇到一個老太太將小蘇打調和了一碗讓他吃下,他吃驚於怎麼可以服用這麼大劑量的小蘇打?但疼極了,老太太又一個勁地鼓動他,他就吃了,結果就不疼了。又吃了兩次,竟全好了,再沒犯過。母親聽了,就念念不忘老要泡七缸稻草灰看看那白色物質是什麼東西。

我家的一個鄰居是火車司機,剛40出頭就得了很嚴重的哮喘。那時的火車司機總要探頭看前麵的信號燈,巨大的冷風灌得他根本受不了,隻能在家休息。母親給他治,告訴他要養,他這輩子不能再開火車了。有一次聊天時,說到中醫的“吃啥補啥”,說人的肺功能弱可以用動物肺補,而在動物中肺功能強的非狗莫屬,因為狗不出汗,狂奔後看它劇烈喘息就可知它的肺工作量很大。這個火車司機聽了就與打狗隊聯係,要狗肺子吃。幾十個狗肺子吃過之後,他重返工作崗位,又開上了火車,在冷風中一再探頭,也沒犯病。這令母親十分驚異。母親的驚異加深了我的印象。多年後,女兒的叔叔得了哮喘,一犯病得搶救,衣袋裏裝著激素,喘不上來氣就得噴霧。我向狗肉館要狗肺子,一天一隻給他送,他就白水煮了吃。他病好了,我從未與他探討過狗肺子到底起多大作用。

我想,隨著母親年齡的增長,臨床經驗的豐富,她對“糟粕”的否定漸漸產生了動搖。我從母親的學習過程中看到,人的學習也是分階段的,不能從人的學習內容判斷人的學習正確與否,決定學習效果的還有方式。年輕人學習時常輕易斷言優劣、對錯,造成學習上的留一半、扔一半現象,使學習走偏。上了年紀後,多觀察少判斷,結果從“愚昧”和“糟粕”中得到的啟示往往要大於正統學術。由此可知,“愚昧”和“糟粕”不是沒有價值,唯有上了年紀的人才能從中吸取營養,所以,對不理解的東西先行保全比徹底鏟除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