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3)

相親的過程波瀾不興,對方是海歸,在國外一待就是近十年,無論語言或生活習慣都已經被西化。

起初約會地點總是定在西餐廳,林諾吃了好一陣子的半生牛排,一度發展到隻要聽到牛字便條件反射,幾乎立刻想起從肉中滲出的血水。後來實在堅持不下去,她提議去中餐館,在麻辣火鍋和水煮魚麵前也顧不得形象,吃得無比開心。

“原來你還隻是個小丫頭!”帶著淡淡的笑意,一隻手伸過來,用紙巾替她擦掉唇角的辣油。

她回過頭來,額上還有薄薄的汗,微微揚眉:“可是張先生,你卻已經老了。”

“是。”張日鵬的臉上仍舊帶著笑,“所以,我們結婚吧。”

餐廳裏人聲鼎沸,她怔了怔,拿起杯子灌了兩口飲料,這才說:“我們才認識三個月。”

“那又怎麼樣?就算三天也無所謂。”他有美國人典型的隨性,握了握她的手,“我喜歡你。”

晚上林諾回到家,倒在床上想,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奇妙的。

最想要的得不到,而旁人的幸福,卻又偏偏被係在自己的手裏。

終究還是沒有答應,隻說:“再過一陣子吧。”

他無意逼她太緊,隻是傾身吻她皺著的眉心,有些莞爾:“被拒絕的人是我,怎麼你反倒更傷心?”

她隻顧搖頭,冬日的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下來,細碎閃亮,一地斑駁的光影。

吃了午飯,林諾回公司,兩人在寫字樓下正道別,她卻猛地一怔,目光定定地望著前方。

張日鵬不解:“怎麼了?”

林諾卻不答話,好半晌才鼓了勇氣走過去,直直走到轉角停下來。

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江允正的車,在過去的幾個月裏,林諾滿以為他已經淡出了她的生活,酒店分手之後,便再沒了聯係,連徐助理也不曾出現過。

可是現在,那輛黑色的寶馬就停在公司樓下的臨時停車區裏,車窗半開著。

她有些遲疑,終究還是走上前去微微彎下腰,駕駛座上的人原本將頭伏在方向盤上,似乎在休息,此時卻若有所覺,猛地抬起頭來。

林諾猝不及防,簡直嚇了一跳,堪堪對上他的視線,不自覺地一避。

江允正看了看她,先是用手抹了一把臉,稍微提了精神,才問:“上班?”

她這才發現他的聲音低沉沙啞,眼睛裏隱約有細小的血絲,眉宇間更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和倦意,連身上的衣服都是皺的。

他向來講究整潔,出入光鮮,連穿著睡袍的時候都仿佛優雅異常,而像此刻這樣淩亂的樣子幾乎前所未有,因此甚至顯得有些狼狽。

林諾不禁擔心,暗暗忍了半天,還是問:“你怎麼了?”心裏也在笑自己,終究還是放不下。

他一怔,才說:“沒事。”聲音仍是啞的,極淡地笑了一下,卻好像隻是為了安撫,因為笑意並沒到達眼底。

那雙漆黑的眼睛隻是看著她,帶著某種複雜的情緒,那日酒店裏的僵局和他寒意泠泠的目光恍如隔世,久遠得像根本不曾發生過。

張日鵬一時沒走,還等在遠處,遠遠望著,似乎也沒有上前打擾的意思。

林諾回身看了看,說:“哦,我朋友還在等我,我也該上去了。”公司辦公環境輕鬆,但考勤製度卻森嚴,她在人事部門做事,更加不能馬虎留人話柄。

江允正不說話,她已經自顧自地往回走,心裏也不是不疑惑——他的車為什麼就恰好停在她辦公的地方?看似專門在等她,見了麵卻又一派若無其事。

可是她暗暗告訴自己,不要停,不要回過頭去找他!張日鵬就在前方,臉上掛著熟悉的淡淡的笑意,他們在不久的將來很可能就會有幸福的生活。而自己用了這麼久的時間費了這樣大的力氣,才終於要將他忘記,不能功虧一簣!甚至,連一點這樣的機會都不能留下!

她腳步匆匆,帶著某種倉皇,走出十來步,才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

“林諾。”江允正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他不知何時已經開了門走下來,一隻手撐在車門上。她停下來,卻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去,臉上揚著防禦完美的笑容,純粹而幹淨,問:“什麼事?”

他卻仿佛怔忡,薄薄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站在陽光下,那一刻她幾乎產生錯覺,以為看見了他眼底深深的倦意和一閃而逝的空泛的悲切,還有某種渴盼和衝動,似乎有千言萬語哽在胸口卻說不出來。

然而,終歸隻是錯覺。

她等了很久,卻見到他的目光緩緩沉寂下來,而後低低地說:“沒什麼事,隻是順路過來看看你。”仍是那樣雲淡風輕的口吻,說完不等她反應,便重新坐回車內。

引擎聲轟響,車子在路口快速調了個頭,呼嘯而過。

冬日的街頭,陽光難得這樣溫暖。

身側車輛川流不息,林諾繼續往前走,直到雙手被握住,聽見濃濃的關心:“怎麼手這麼冷?”

她應聲抬頭,似乎被淡金色的陽光晃了雙眼,一時恍惚地“啊”了一聲,仍是呆呆地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回到公司開部門例會,小小的會議室裏暖氣充足,林諾這才緩過來,雙手放在桌上交叉互握,感覺到指尖一點一點溫暖起來,可心裏仍覺得異樣,老想著那雙泛著血絲的眼睛和他明顯憔悴的神色,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後來竟然漸漸心浮氣躁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旁邊有同事拿手肘輕輕碰她:“老大在看你呢。”

她一驚,側眼偷偷瞄去,連忙收斂心神。

因為公司前陣子人事有些變動,這次會議拖得尤其久,快結束的時候手機開始在口袋裏無聲地振動。

部門老大還在作總結發言,想到剛才的眼神警告,林諾伸手進去直接掐了電話。

可是沒一刻,對方再度打來。

她歎了口氣,不去管它,那人顯然毅力十足,腰側被震得直發麻。幸好這時會議散了,她如獲大赦,摸出手機看也不看地接起來:“哪位?”

“是我。”

立刻聽出是徐助理的聲音,她頓了頓,問:“有事嗎?”

因為焦急,她的話音未落他便接著說:“江總下午突然吐了血,現在正送到醫院急救。”

她沒聽清,腦子像是蒙了一下,心跳卻已經擺脫了控製,一下重似一下,一下快似一下,擊在胸腔上隱隱生疼。

“什麼?”她呆呆地問。

其實不是沒有聽清,隻是反應不過來——仿佛被嚇到,明明會議室裏暖氣充足,她還是覺得冷意倏然襲來。

耳邊便又聽見徐助理說:“林諾,我也不知道該不該通知你。”然後仍是報了醫院名和地址,又問,“手術還沒結束,你要不要過來?”

最後她手指微微顫抖地掛了電話,飛快地跑出去。

途中遇上修路堵車,挖掘機在窗外卷起濃密的灰塵,漫天蓋地,麵前的車子排得如同長龍,隻能緩緩往前移動。她等得不耐煩,呼吸不自覺重了些,那司機是個中年人,轉頭說:“別急,過了這段路就通暢了。”

趕到醫院的時候,江允正已經被送入病房,徐助理說:“是急性胃出血,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下午從外麵回來,剛到辦公室坐下沒兩分鍾就吐了血,止都止不住,一群秘書都快被嚇死了。”其實他說這話的時候,也麵有餘悸,林諾不禁問:“怎麼會這樣?”江允正的胃不好,可是以前也沒這樣嚴重過。

“醫生說這是身心疾病,平時疏於調養,再加上心理壓力,突然發作並不稀奇。”他停了停,語氣微沉,“公司這段時間事情太多,江總上回出差回來狀態就已經不太好,誰知前天夜裏他母親又去世了,上午追悼會才結束。”

林諾腦子裏“嗡”的一下,如被雷擊,好半天才緩過來,皺著眉訥訥地問:“他母親去世了?”

當初與江允正在一起,也曾去醫院探望過章雲茹,這個年紀又正病著,仍能美麗又優雅的女人並不多見。

她之後也驚歎,可江允正隻是淡淡地笑。她知道他們母子的感情是真的好,因為在章雲茹的麵前,江允正臉上的神情總是溫和的,收束了平日裏冷厲的鋒芒,就像最尋常人家的子女,承歡膝下。

她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在街頭見到的那個他。

原來並不是錯覺。

原來他是真的難受傷心。

當時他用那樣疲憊的眼神看她,欲言又止,最終也隻是若無其事地說,我順路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