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了好久,久到沈清澤以為她已經睡著不會回答的時候,幽芷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來:“好。”
中秋那天,是沈清澤的生日。
三十一
時間倏然而逝,一晃,就是中秋夜。
中秋之夜,自然當該祭月。
一輪明月,高高地掛在天空,遠遠地在人造湖泊的水麵上投下淡淡的清輝。一片白亮亮的水橫在前麵,顏色已經漸漸蒼白了。
一張小幾案,一隻香爐,還有各種的祭品。香爐上燃著幾支香,青煙繚繞,香爐前方擺著酒、藕、柿子、石榴以及團圓餅。
約莫是從漢唐的時候開始了中秋節。春天祭日、秋天祭月。中秋節,臨窗賞月、品茗飲酒、吟詩談詞、歡敘玩樂,至夜方歸。又因為月屬陰,因此祭月應當由女子主祭。沈太太當然是主祭,一番祈福之後,眾人便散開各自嬉耍。
不知不覺,幽芷發現自己走到了錦華官邸的大草場上。
正值夏的深處,草場上名貴的草自然碧幽如茵,在月光下透著一股股頑強的生命力。
第一次進錦華官邸是在去年的深秋,一晃,都快一年了。幽芷還記得當時入目的那些菊花,爭妍鬥豔,菊海綿延下去,如同一條色彩斑斕的綢帶子,在爍爍的陽光照耀下因著時起的秋風而舞蹈,蹈出繽紛的波浪。
回想起那時的美景致,幽芷不由莞爾一笑。
然而接下來……也就是在這裏,第一次真正遇到了沈清澤。
隨意倚靠在柵欄邊,幽芷眸光黯了下去。
沈、清、澤。
這三個字在幽芷的唇齒間翻滾,有如蜜餞混合著苦果一同咽下去,酸甜苦辣,百味陳雜。又如同飲下去的上等好茶,唇齒留香,卻又帶著淡淡的澀。
怎麼能不甜呢?
猶記得那次遇見他,仿佛一陣疾風,瞬間便占領了她整個心田。恍惚似隔世,有一雙眼,湖水般幽深凝邃,似有鑠金;卻又似獵狩的鷹般明亮光澤,直直望進她。
那個時候,天地萬物都靜下來,隻剩下他和她。她從未與男子那樣貼近過,近得已似乎毫無屏障。他暖暖的呼吸,淡淡的煙草味和薄荷水味,天與地都縮小到惟留有他。從前她隻曉得自己不敢直視他,不敢直視他的眼,隻要他一靠近她便覺得心跳如鼓錘。後來,後來她才明白,原來這樣的感覺,叫做動心,叫做喜歡,叫**。
他在最初兩次遇見時都救了她,從沒有嫌棄過她的狼狽;他在母親去世的時候守在她身邊,安慰她,給她定心感;他在上元夜帶她去賞花燈、逛夜市,甚至還送了她一隻兔子燈……
從婚前到婚後,這一切的一切,叫她如何不動心、如何不喜歡、如何不愛?是了,就是因為愛了,才會有更多的情緒和感情相互糾纏起來。
甜,所以一定會有了苦。
他衣領上的新款口紅印子;他同別的女人的流言蜚語;他對她發脾氣,他不信任她,他對她猶如針刺般的冷淡……
太甜了之後的苦,叫她如何承受得了。逃避和退縮,或許是她唯一能做的了,也是最本能的反應。不去看,就不會有心酸;不想聽,就不會有苦澀;不去在乎他,就不會有疼痛和錐心。
幽芷忽然覺得自己好卑微,塵埃裏開花,終究還是低到塵埃裏。
其實,她多麼想走到他身邊,她多麼期盼他執起她的手,她多麼希望他能夠全心全意地相信她,而不是像上次那樣從頭到尾她都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就讓他對她全然冷漠下來,甚至連她的電話都吝嗇去聽!
風景依稀似去年,隻可惜,同來望月人何在。
深歎了一口氣,幽芷轉過身。月色越來越皎潔,應該不早了,該回去了。但在轉過去的一刹那,一個身影還是深深地烙進了她眼中——
沈清澤,站在距離她六七米開外的柵欄邊,駐足看著她。
幽芷嘴邊泛起一絲苦笑,就非要這麼淡漠麼,他連靠近都不願意靠近,站在那樣的距離開外。
低頭垂眼,幽芷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剩留桂花的餘香,輕輕彌漫。
沈清澤回到臥房的時候幽芷已經躺下了。脫去外衣,沈清澤輕輕掀開被子的一角,慢慢地也躺下去。關了燈,她背對著他,黑暗之中隻能看到她的發和微微露出來的頸子。
不知道她到底睡著了沒,靜謐之中,他輕聲說道:“芷兒,我很感激媽將我生在這一天,八月十五,中秋團圓佳節。至少,我可以以此為借口將你留在我身邊,就好像陪我過一次生日。”
過了好久,前麵的背影終於微微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