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代表表示接受中央關於和談的十項條件。阿沛首席代表提出進軍問題是焦點。因為噶廈政府曾交代不得許諾,所以這個條款不能接受。
中央和談代表並未勉強,建議休會兩天,安排西藏代表參觀,觀看文藝演出。孫誌遠代表甚至請列席談判的平措旺介和樂於泓到北海公園附近吃烤肉串去了。
但在那休會參觀的兩天中,西藏的和談代表卻心神不寧,坐立不安。據土丹旦達代表回憶,那兩天,他越玩心裏越急,越看演出越感到不安。他擔心解放軍像清朝皇帝派到西藏的軍隊那樣,到拉薩後就奪噶廈政府的權,一切包辦代替,又天真地怕解放軍利用休會時間,長驅直入,開進了西藏。於是便找阿沛首席代表,請他詢問中央的意圖。
這期間,中央政府的代表和工作幹部耐心細致地向西藏代表介紹解放軍的宗旨和優良作風,並拿出清代曆史文獻,證明中央有權派軍隊入藏,而且早有先例。說明鞏固國防是全國各族人民的共同任務,希望他們消除顧慮,積極協助就人民解放軍進藏問題達成協議。
阿沛首席代表經過反複考慮,首先接受了中央人民政府代表的意見。既然噶廈政府發給代表團的授權書中明文規定西藏是中國的領土,那麼,中央人民政府派軍隊保衛自己的領土,保衛藏族人民,這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噶廈政府暗令談判代表不準應允人民解放軍進入西藏,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通的,也根本無法繼續進行和談。自己既然是噶廈任命的首席全權代表,在重大問題上就有權會同全體代表臨機應變,作出正確的決定。於是,他唇焦口燥、苦口婆心地說服了所有西藏和談代表,並特別注意征求達賴姐夫彭措紮西的意見,好不容易才統一了大家的認識,同意將“人民解放軍進入西藏,鞏固國防”這一有重大意義的關鍵性條款寫進和談協議。
悠悠的暖風吹拂著北海岸畔的垂柳,與高高的白塔相映襯的水波變得越來越綠了。
5月7日,舉行第三次談判,雙方代表確定了進軍西藏,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針。
對於在談判的第一天中央印發的和平談判的十項條件,西藏和談代表提出了一些疑問。基本上是關於領導權的。李維漢首席代表對西藏代表提出的疑問作了明確解答。西藏和談代表基本上表示滿意。
但是,隨著談判的深入,新的分歧又暴露出來了。
5月10日上午舉行第四次談判,李維漢首席代表提出,在協議裏寫上“中央人民政府在西藏設立軍政委員會”的條件。
平措旺介把這句話翻譯過去後,西藏和談代表一下子沉默不語。
阿沛首席代表緊抿嘴唇,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有位西藏和談代表居然挺身站起,捋起袈裟,看著中央和談代表,比劃著大聲說:“我們有噶廈政府,再搞個什麼軍政委員會,不是在脖子上再騎上一個人嗎?”
“我們回去了!”
一看這個場景,大家都僵住了。
中央和談代表一個個神色沉著,注視著事態的發展。李維漢請代表們回北京飯店休息去。
回到北京飯店後,西藏和談代表中有幾個人還在吵吵嚷嚷。等他們嚷夠了,平措旺介說:“你們說一說,將來那個軍政委員會的大頭領是誰?還不是達賴喇嘛嗎?怎麼能說脖子上又騎上一個人呢?”
吵嚷很凶的幾個西藏和談代表回過神來,不禁麵麵相覷:這麼說,還真有點道理呢!
後來阿沛首席代表與平措旺介等又做了大量工作,一一打通西藏和談代表的思想,總算將“軍政委員會”一款也寫進了和談協議。
此後的一天晚上,平措旺介去見李維漢。
李問:“這下子他們卷起鋪蓋了吧?”
平措旺介答:“不,李部長,經過說服,他們還是同意了。”他把經過情況詳細彙報了一番。
李維漢高興得眉開眼笑,立即走進套間,門也未關,裏麵不一會便傳出他打電話的聲音:“主席,主席,我是羅邁!平措旺介來了,已經說服了西藏代表,同意建立軍政委員會了。”
主席在電話裏不知向李維漢說了些什麼。從李維漢走出套間滿麵紅光的神情看,毛主席是非常高興的。
但是,更加艱難,更為敏感的卻是另一個談判問題。
還是在談判開始前的4月27日,班禪大師抵達北京,西藏和談代表經過商量,隻派了最末位的代表桑頗·登增頓珠和兩個翻譯前往車站迎接。
“天上的太陽、月亮,地上的達賴、班禪。”藏族的民諺說明了班禪僅次於達賴的崇高的地位。西藏和談代表團以低規格歡迎班禪,在藏族曆史上是罕見的。不過,回溯十三世達賴與九世班禪失和數十年來的曆史,這又並不奇怪了,更何況到談判開始,噶廈政府連十世班禪靈童的合法地位還未予以承認呢。
由此可知,當中央代表提出,要把維持班禪的固有地位及職權列入協議的時候,西藏和談代表是怎樣忌諱了。這個問題成了談判中極其敏感、極其艱難的一個問題。
還是在西藏和談代表剛到北京的時候,周恩來總理就指示,一定要把團結的工作做好。李維漢在班禪即將由青海來京之時,通過平措旺介、樂於泓做阿沛等西藏和談代表的工作,說明談判要談班禪與達賴的團結問題。當時不用說西藏代表了,即使樂於泓與平措旺介也沒有充分的思想準備。九世班禪逃到內地,算來已有28年,現在十世班禪遲遲得不到噶廈承認,雙方的隔閡如巨大的冰穀,豈能靠一席談判填平?
西藏和談代表說,現在是中央和西藏地方政府的談判,要討論中央和西藏地方的問題,與班禪問題沒有關係,再說“十條公約”中也無此問題。他們要求班禪問題另行商定,否則他們要請示後再談。李維漢鄭重地指出,班禪問題不能從協議中去掉,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時,班禪即通電擁護,他們30年來沒有勾結帝國主義,沒有出國,這是一個界限。西藏代表推說這次來京談判,西藏地方政府根本沒有交代他們談這個問題。況且,九世班禪圓寂後,從青、康、藏地區共遴選了3位班禪靈童,到現在為止,誰是真正的班禪大師的靈童,不僅噶廈沒有表態認定,連中央政府——無論是國民黨中央還是共產黨中央——都還沒有正式頒發封文,如此,十世班禪的合法地位何以確定呢?討論班禪問題又有什麼必要性呢?
整整一個星期,談判陷入僵局。
西藏和談代表提出的問題不能說是毫無根據的。九世班禪大師圓寂後,從青、康、藏地區確實選了3位靈童。除了青海靈童官保慈丹外,另兩位是從西康省理塘縣和昌都地區八宿縣找到的。在青海、西康、西藏的3位靈童中,究竟確認哪一位為九世班禪的轉世靈童,這在噶廈政府和班禪堪廳之間,產生了激烈的爭論。3個班禪靈童僵持不下,國民黨政府自顧不暇,使這一問題遲遲不能定局。現在,噶廈方麵否認了班禪靈童官保慈丹,拒絕將班禪問題列入和談協議,實際上削弱了西藏政教上層的愛國主義勢力,自然是中央和談代表所不能同意的。可是,提到現在的班禪未按傳統慣例經由中央認可,這也確實是個棘手的問題。當時遍查各種曆史封冊,就是沒有十世班禪的。
如果說談判已經被加上了一把無形的鐵鎖,那麼鑰匙到底在哪裏呢?
談判的任何信息都是嚴格保密的,這是幾乎一切重大談判的常識。殊不知正是嚴格的保密製度,妨礙了去尋得那把珍貴的鑰匙。
5月15日深夜,李維漢限令西北軍政委員會駐班禪行轅代表範明第二天必須把班禪的合法性這個問題搞清楚。範明不敢稍有遲疑,午夜兩點多鍾驅車暢觀樓詢問此事。沒想到堪廳原駐南京辦事處處長計晉美有先見之明,他將十世班禪的封冊和印鑒都帶在身上。原來,早在1949年當國民黨政府代總統李宗仁從南京快要撤退時,計晉美在國民黨政府的官員中以重金進行活動,請求批準班禪靈童。李宗仁代總統終於在1949年6月3日在廣州頒布封文:“青海靈童官保慈丹,慧生澄圓,靈異夙著,查係第九世班禪額爾德尼轉世,應即免於掣簽,特繼任為第十世班禪額爾德尼。”隨即派新任蒙藏委員會委員長關吉玉為專使,前往西寧,主持坐床大典。同年8月10日,在專使關吉玉和青海省主席馬步芳主持下,在塔爾寺普觀文殊殿前大講經院舉行了隆重的坐床大典。
真可謂山重水複,柳暗花明。有了這一紙封文,一切情勢都變了。第二天舉行第五次談判時,中央和談代表將各種證明都擺在了西藏和談代表麵前。他們麵麵相覷,默默無言。
本來,十世班禪受國民黨中央正式冊封一事,西藏地方當局不可能全不知情。由於這件事發生在國民黨倉皇潰退之際,在偏僻青海的一個寺廟裏舉行的儀式確實可能鮮為外界人所知。但噶廈政府出於自己的政治目的故意裝聾作啞,導致北京和談中出現上述的一幕,也實在難為了這些西藏和談代表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