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有詩雲:
紅顏原為天下生,哪管美人心中淚?
都道紅顏是禍水,誰知她本無奈何。
可憐美若桃花麵,竟赴淒冷向沉淵。
縱是寶玉擊石碎,嫣然一笑了無痕。
這詩寫得多好,倒不是說文筆辭藻有多麼華美,隻是將南朝三公主沈玉清的一生用短短幾句概括出來罷了。絕世的美人,美到竟無言來形容,美到被稱作禍水,這禍到底是禍亂了哪國的水?又是禍了誰的眼?回想起南朝三公主的一生,隱,獨蓋不住一世光華,芒,偏偏隻是瞬間的燦爛。她的傳奇,她的幸與不幸,還要從這時候說起——紅色是最難駕馭的顏色,因為一不小心就變成了豔俗,或者成為妖媚,而這一襲鳳冠霞披,落在南朝三公主沈玉清的身上,便隻剩下了尊貴,極盡尊貴。墨絲垂在後背,裙角飛揚,徒留下一抹背影伴著瀟灑決絕,緩緩踏上鳳輦。慕容世瀾飛身上馬,在最前端為她保駕護航。
不知是誰拖長了尾音,落下一句“出發——”,大臣們紛紛跪下,目送著浩浩蕩蕩的車隊,為他們的公主送行。此時的人群中,幾乎無人注意到那個大殿之上的君王,他們背後的男人,忍住了眼淚,臉上卻寫滿了擔憂,連他也知道這一去不知是何狂風暴雨吧。他不能落淚,在王後麵前,他是她的天,他不能讓她本就多病孱弱的身體為他擔憂,更不能在眾大臣麵前落淚,他是一國之君,他必須強忍,即使是死,也不能在天下人麵前表現自己的脆弱。可,南朝三公主的出嫁,那個乖巧淺笑的女兒被迫和親,讓他比死還要難受,如果可以,他寧願一死,但他死了,誰來管這江山?他扶著身邊的王後,一步步走向她的寢宮。每一步,都如千斤之重。沒有人知道,從那以後,高高在上的南朝帝王便染上了一個習慣,在夜深人靜之時,會躲在角落裏偷偷落淚。
至於王後,本就是多病的身體,那日為送女兒似乎著涼了,病情更重,女兒的離開亦讓她鬱鬱寡歡。兩個女兒,一個出嫁,再也無法承歡膝下,一個還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她恨自己,為什麼不能給女兒平淡的幸福,恨自己不能為國家盡力,因而整日自責。她也恨自己的國家不夠強盛,所以才不得已用女兒的幸福交換。她更恨北朝,為什麼千挑萬選竟是自己的女兒,這或許是出於一個母親的私心。本就是久病纏身,連女兒遠嫁也隻是匆匆一眼,如今,思念是苦海,無邊無際,折磨得她終日無法入眠,病情再次加深,終於,在一個太陽還未升起的清晨,王後鬱鬱而終。
“母後,母後,孩兒是玉瑤啊,你睜開眼看看孩兒。”
“母後,你醒一醒,三姐姐剛走,母後怎麼可以不理孩兒呢?”
詢問聲最終還是叫不起那冰冷的王後,玉瑤似乎更為著急,卻隻能落下一句句無力的哭喊:“母後,母後——”
“玉瑤,你母後已經去了,不要再打擾她的安寧。”淡漠的聲音毫無感情,卻是那般沉穩,沉穩之中透著不容反駁的語氣。
十七公主哭著跑了出去,這是她第一次真正體會到生離死別,而這世上再無人可以聽她哭泣,給她安慰。她的母後去了,她的三姐姐遠嫁和親,她的父皇更不會拍著她的肩膀輕哼小曲。
空蕩蕩的寢宮隻剩下一個麵色蒼白的中年男子和一具冰冷的身體,靜靜地躺在床上,她的麵容是那樣憔悴,脆弱到讓人心疼,但脆弱的麵頰仍不忘微微一笑,這笑容似乎是在給身旁的男人安慰。男人望著她,露出與平時不一樣的表情,這表情,或許是憐愛,或許是自責,也或許是一種無可奈何。
有些愛在不知覺中生根發芽,有些情本是上天注定,那時是他們第一次相見,他偷偷溜出宮,無奈下起了雨。細雨朦朧,她左手撐著把油紙傘,右手拿著另一把傘向他走來,淡藍青衫和雨水相溶,恬靜而美好,微微一笑將所有顏色都襯得頓失光澤。
“公子可是忘帶傘了?”一句輕聲問候,柔柔的聲音恰似一曲江南流水,“那這把,就贈給公子吧。”他記得當時的他呆愣住了,這世上竟有如此女子,笑容甜美,聲音溫婉,舉止柔美。回過神時,隻剩下一個漸行漸遠的身影,或許從那時起,他的心中便有了朦朦朧朧的藍衣倩影。
再次遇見,是在皇家的後花園,當時的他還隻是個皇子,那日是他十九歲生辰,不喜宴會的嘈雜,丟下眾人來花園散步,隻見那女子一身淡粉輕裝,宛若夏日裏的一朵芙蓉嬌花,正和身旁的丫鬟打鬧玩耍,笑聲爽朗動人。走進探望,正是那天送傘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