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明朝時期的中國、8~12世紀的伊斯蘭世界、8~12世紀的拜占庭,在財富、領土、軍事力量以及藝術、文化和科學成就上都遠遠超過了歐洲。如中國於公元8世紀發明了印刷術,11世紀發明了活版技術,但直到15世紀這一技術才傳到歐洲。造紙術於公元2世紀出現於中國,7世紀傳到日本,8世紀向西傳到中亞,10世紀傳到北非,12世紀傳到西班牙,13世紀傳到北歐。中國的另一項發明——火藥,產生於9世紀,幾百年後它才傳到阿拉伯國家,14世紀才到達歐洲。
11~13世紀之間,歐洲人熱情而係統地借鑒了“來自更高的伊斯蘭文明和拜占庭文明的適當因素,同時使這一遺產適應於西方的特殊條件和利益”,在此推動下,歐洲文明開始發展。
晚出的歐洲文明在走向殖民主義的過程中,經過無數的航海探險、地理發現、貿易和戰爭,在許多世紀的漫長歲月中逐漸形成了東方和西方之間的絕對區分,認為歐洲文明高於其他文明。
“這一知識為殖民擴張以及對新異事物的興趣所加強,被人種學、比較解剖學、語言學、曆史學這些新興的學科所運用;更有甚者,這一知識體係中還加進了由小說家、詩人、翻譯家和旅行家所創作的數量相當可觀的文學作品。”從此,歐洲開始漠視東方文明的成就。在他們的視域中,“作為原始,作為歐洲古老的原型以及作為歐洲理性發展源泉的富饒之夜,東方的現實存在無法挽回地退縮為一種典型的化石作用”。如馬可·波羅於13世紀從地中海出發去了遠東,在忽必烈汗統治下的中國度過了20年,回到威尼斯後撰寫了《世界遊記》,但他沒有提到當時歐洲人一無所知而在中國已經盛行的印刷術(歐洲印刷術是數百年後由穀登堡發明的),也居然沒有提到大約4000英裏長的萬裏長城。這些足以說明西方人對東方文明往往是視而不見的。
這種對於東方文明的空位描寫,同樣表現在《堂吉訶德》中。作者曾經假托小說的作者乃一個阿拉伯人:一天,塞萬提斯正在托雷都的阿爾咖拉市場閑逛,有個小孩跑來,拿著些舊抄本和舊手稿向一個絲綢商人兜售。作者從中抽出一本看看,認出上麵寫的是阿拉伯文,可巧立馬找到一個通曉西班牙文的摩爾人。
他隨口翻譯說,這是《堂吉訶德·台·拉·曼卻傳》,作者是阿拉伯曆史學家熙德·阿梅德·貝南黑利。作者如獲至寶,花半個瑞爾買下那孩子的全部手稿和抄本,請那個摩爾人將抄本中講到堂吉訶德的部分全部譯為西班牙文。一個半月之後,他全部譯完,這就是今天所見的《堂吉訶德》。
接著,作者說:“假如有人批評這個故事不真實,那無非是因為作者是阿拉伯人,這個民族是撒謊成性的。……我知道這部曆史以最有趣的方式,具備了一切應有的條件。如果有什麼美中不足,我認為都是那混蛋作者的過錯,決不是題材的毛病。”在這裏,塞萬提斯掠人之美,劫走了澡盆中的嬰兒,卻把一盆髒水潑向孩子的父親。然而,作者並不滿足於對一個貝南黑利的指斥,而是進一步生發成為對於一個東方種族的否定,多次描寫原作者為了保證這部書是信史而像一個基督徒那樣發誓。因為“基督徒不比摩爾人,說到就做得到”。
塞萬提斯鄙視他者文明,源於西方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種族擴張思想。哈佛大學教授亨廷頓曾經直言不諱地說:“西方擴張的直接根源是技術:發明了到達距離遙遠的民族的航海工具,發展了征服這些民族的軍事能力。正如傑弗裏·帕克所觀察到的,‘西方的興起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使用武力,依賴於下述事實:歐洲人及其海外對手之間的軍事力量對比穩定地傾向於有利於前者……西方人在1500~1750年期間成功地創造出第一個全球帝國的要訣,恰恰在於改善了發動戰爭的能力,它一直被稱為軍事革命’。西方軍隊的組織、紀律和訓練方麵的優勢,以及隨後因工業革命而獲得的武器、交通、後勤和醫療服務方麵的優勢,也促進了西方的擴張。西方贏得世界不是通過其思想、價值或宗教的優勢(其他文明中幾乎沒有多少人皈依它們),而是通過它運用有組織的暴力方麵的優勢。”
在小說中,我們看到,正是這種有“組織的暴力”激活了堂吉訶德的遊俠狂想,喚醒了他的軍人的天職。堂吉訶德離開隱士之後,路遇一個從軍少年,“那小夥子肩上扛著一把劍,劍上挑著一捆衣服……約莫十八九歲,滿麵高興,身體看起來很靈便”。
他自述要到伽太基去投軍,為皇上打仗。對此,堂吉訶德大為讚賞,對他說:“您抱著一腔壯誌離開了京都,還是大可慶幸的。
您是首先為上帝、其次為自己的國君效勞,而且幹的是當兵的一行,這是世界上最光榮、最有益的事。幹武的不如幹文的賺錢,可是武比文光榮;這句話我已經說過多次了。盡管由文起家的比由武起家的多,武士有說不出的高尚,獨具的光彩,壓倒一切,文人是比不上的。”
此後,在製止驢鳴鎮的爭鬥中,堂吉訶德又大發宏論:“明白事理的男子漢,井井有條的國家,隻為四件事才該不顧生命財產,拿起武器奮戰。第一是保衛正教;第二是保衛自己的生命——這是人情天理;第三是保衛自己的名譽、家庭和財產;第四是在正義戰爭中為皇上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