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作者認為,英格拉姆小姐也不適合羅切斯特,因為她隻是一隻羽毛豐滿的“鴿子”,全無蒼鷹的青雲之誌。所以,作者設下了一個騙局,讓她誤信羅切斯特並沒有多少財產,從而將她排除在這場鬧劇之外,執意將簡·愛配置給羅切斯特。簡雖然其貌不揚,身世卑微,但她與羅切斯特在精神上是相通的。夏綠蒂不無賞識地寫道,這位少女見識過人,意誌堅強,從小就好鬥逞勇,能夠發瘋一般地與比她高出一頭的男孩約翰對打,敢於和舅母裏德太太的淫威對抗。更重要的是,她那姿色平平的外表下掩藏的卻是一顆異常不平靜的心靈。她愛幻想,渴望激情,臉上有著“力量的痕跡”,其動物性的本能使她能夠像猛禽一樣,追隨帝國之鷹作跨越洲際的征戰和劫掠。一部《格列佛遊記》,激起了這個女童強烈的探險欲望。她相信大人國和小人國都是地球上實實在在的一部分,“早晚有一天,我出去長途旅行,會親眼看見這一個國度的小小的田地、房屋、樹木、小人、小牛、小羊和小鳥,親眼看見那一個國度的森林般的麥田、強大的猛犬、巨獸般的貓和像塔一樣高的男人和女人”。年僅10歲,她的思緒便借助《英國禽鳥史》的插圖,隨著搏擊長空的海鳥沿著北冰洋和大西洋的海岸線自由地飛翔了:
那裏,北冰洋卷起巨大的旋渦,
圍繞著世界盡頭光禿淒涼的海島咆哮,
大西洋的驚濤駭浪激蕩起落,
注入風雨交加的赫布裏底群島。
在這裏,作者把簡·愛幻化成一隻滄海之鳥,一隻雲中之雀。
事實上,《英國禽鳥史》在《簡·愛》這部小說中扮演著一個十分重要的角色,即將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在生物學上劃成幾種類型。
書中的一些女性,除了伯莎·梅森屬於要被捕食的“肥鵝”之外,其他沐浴在帝國陽光下麵的英格蘭的娘兒們,雖然漂亮得出奇,但都是一些隻能點綴倫敦紳士客廳的“鴿子”。無論是美得“像蠟人似的”喬奇安娜,還是修女裝束的伊麗莎,抑或大家閨秀黛安娜和瑪麗,都“是英格蘭氣候塑造出來的”,隻能在帝國的花園裏麵,在“英格蘭濕潤的大風和多霧的天空中”植物性地生長。惟有簡·愛這隻猛禽,小小年紀,思緒就翻飛在拉普蘭、西伯利亞、斯匹次卑爾根、新地島、冰島和格陵蘭,以及北極的冰原之上,腦海裏也激蕩著“屹立在波濤洶湧、浪花飛濺的大海中的岩石,擱淺在荒涼海岸上的破船,還有那從雲縫間俯視沉舟的幽靈般的月亮”。這些狂想,使簡·愛從小就渴望“出人頭地”,認為“真正的世界是廣闊的,有一個充滿希望和恐懼、感動和興奮的天地,正在等著有勇氣進去、冒著危險尋求人生真諦的人們”。確實,在小說中,這隻滄海之鳥一出殼,就在不斷地遷徙:10歲時從蓋茲海德府到了勞渥德慈善學校,18歲到了桑菲爾德府,1年後遷徙到北方中部的莫爾頓,此後又差一點遠涉重洋飛到印度,最後歸航芬丁莊園。
與簡·愛一樣,羅切斯特也是和通俗的騎士故事中好色的土耳其人有著本質差別的形象,是一個敢做敢為、風暴般的、深奧莫測的、雄強有力的、有吸引力的人物。然而,小說開始時,他的生命已經萎縮,精神已經疲憊。這位“愁容”騎士倦於經營帝國的產業,將自己的莊園作為客棧,遊蕩於歐洲大陸,一度沉浸於聲色犬馬之中,幾乎忘卻了飛翔。正是簡·愛的到來,激活了這隻老鷹振翅奮飛的欲望和獻身帝國大業的鬥誌。從此,他執著地朝著清除伯莎·梅森的目標前進,即使受到譴責與命運的責難也從不放棄。如他在重婚受阻之時,仍一意孤行:
“婚禮不能繼續進行,我宣布存在障礙。”
牧師抬起頭來看看說話的人,啞口無言地站著;書記也是這樣,羅切斯特先生稍微動了一下,仿佛他腳下發生了地震似的;他腳站穩之後,頭也不回,眼睛也不動地說:“繼續進行。”
…………
“儀式完全停止,”我們後麵的那個聲音補充說,“我可以證明我的斷言,這件婚姻有不可逾越的障礙存在。”
羅切斯特先生聽見他的話,可是不去理會它;他執拗地、嚴峻地站著,一動不動,隻是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是多麼熱又多麼有力啊!——那時候,他那蒼白、堅毅、寬闊的額頭,多麼像采掘出來的大理石啊!他的眼睛是怎樣地發光、靜止、警惕,而下麵卻隱藏著狂野啊!
由於羅切斯特和簡之間有這麼多的共同點,所以他們能夠超越男才女貌的傳統戀愛模式,由老板和雇員關係迅速發展成為一對烈火情人。在《簡·愛》裏,火的意象普遍存在,簡和羅切斯特之間的激情關係就是火的意象的深刻體現。例如,簡和羅切斯特的第一次見麵,就給人一種溫暖而明亮的感覺,因為有了他們的相會,連月亮也變得明亮而有詩意,而月光或太陽的餘光正是一種與火有關的意象。簡和羅切斯特的頭兩次正式的見麵——在客廳裏和餐廳裏——是很典型的。在客廳裏的會麵有蠟燭的光,有爐火的光與熱,而他們兩人的談話也是充滿火星的,這是他們的一個開始;緊接著的是在餐廳的一次談話,有吊燈與爐火,一切都像是過節日一樣。火使得他倆的談話更進一步,彼此把對方視為相似的事物。他們的交往日漸熟稔,終於等到羅切斯特向簡表達愛意的時候了。仲夏的天氣溫暖宜人,陽光明亮輝煌,而他們的感情中的火終於在這個美好的時刻熊熊燃燒。他們互訴心聲,他們的激情之火照亮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