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縱橫黑白世界——康拉德的雙重語境(4)(1 / 3)

“這個討厭的垂死的家夥,他掌握了生活的秘密,他成了我們生存的每一時每一刻的主人,我們變得忍無可忍,但卻依然惟命是從……那個冷漠的聖基特島的黑人加在我們這些忠厚老實的人身上的就是這種地獄的魔力。”

接下來,作者繼續抱怨韋特每時每刻都在折磨大家:他比噩夢還可怕。你看不出他有什麼毛病;黑人是不形於言色的。他不太胖——的確——但是也不比大家認識的其他黑人瘦。他經常咳嗽,但是對他最偏心的人都能看到,在大多數的情況下,當咳嗽能幫他達到某種目的時,他便咳嗽起來。他不願意,或者幹不了他的活——也不願意老躺著。某一天,他可以和最棒的幾個人一起,在高處跳來跳去,可是第二天,船員們又不得不冒著生命危險把他軟弱無力的身體弄下來。

韋特生病之後,非但得不到有效的治療,反倒被寫成一個偽善者:他一直拒絕服用一切藥品;他要小孩吃的止痛藥。他們給他送去了一大瓶,足以毒死一群嬰兒。他把藥瓶塞在床墊和船牆夾板之間,從來也沒有人看見他吃過一次。這是因為誠如廚子貝爾法斯特抱怨韋特裝病時所說:“你這個半死不活的黑鬼,你即便身體很好,你也變不了白人。”

韋特的陰影籠罩著這條船,久而久之,他已病入膏肓。在風暴中,船員們救助他時,“他刺耳地尖叫,不喘一口氣,像是一個受折磨的女人;他拳打腳踢,敲得咚咚直響。他那恐懼的痛苦把我們心都絞得萬分疼痛,我們恨不得把他丟棄不管,離開這個像井一般深、像樹一般搖的地方……回到船尾樓去,無比鎮定地靜等死亡的來臨。

“他瞪著鼓凸的眼睛,像魚兒似的悶聲不響,身上連一根骨頭都沒有。他不肯站起來;他甚至連摟住我們的脖子都不肯;他成了一塊冰涼的黑皮,裏麵鬆鬆垮垮地填了些軟棉絮;他的雙臂雙腿好像沒有關節一樣軟軟地搖蕩著;他的腦袋轉來轉去;下嘴唇耷拉著,又厚又沉。”

麵對著瀕臨死亡的韋特,作者仍然誣稱他是在逃避勞動:

“這個嚇人的黑家夥是裝病,麵對著我們的辛苦、我們的鄙視、我們的耐心,一直在無情無義地裝病——現在又麵對著我們的忠誠——麵對著死亡,依然在裝病。”

為了強化自己的觀點,作者讓韋特現身說法,證明此次裝病隻不過是在故伎重演:

“你沒有病——是不是?”

“沒有,”吉米肯定地說,“不過這一年來,時常覺得不舒服。”……

“你以前也這麼幹過,是不是?”

“上一條船,——不錯。在航行途中我不舒服起來。明白嗎?這很容易。他們在加爾各答付清了我的工資,船長一句話也沒說。……我就順順利利拿到了錢。整整躺了五十八天!這班傻瓜!我的天哪!這班傻瓜!錢付得很爽快。……我還是跟以前一樣挺好。”

使康拉德惴惴不安的是,韋特的不勞而獲逐漸喚醒了其他船員們潛在的野性,以致一個多月來,那些低級水手們“一直在蠢蠢欲動”,準備鬧事,直至“罷工”。對此,作者都把它歸結為韋特的影響:

“船前部索具的黑影裏,黑糊糊的一群人在那裏跺腳,轉圈,挪前,退後。言來語去,有責備的、鼓勵的、不信的、咒罵的。

年長的水手被弄得暈頭轉向氣憤不已,吼著他們要決心把什麼什麼幹到底;而思想進步的年輕的一派亂哄哄地叫喊,相互爭論,揭露他們和吉米受到的虐待。他們聚集在這具瀕臨死亡的活僵屍周圍,這是他們遠大理想的最適當的象征,他們搖搖擺擺,蹬踏著腳,相互鼓勵,大聲喊叫他們決不‘受騙上當’。”

騷亂過後,作者繼續往韋特身上潑髒水:“吉米已經被忘卻了;沒人再想起他了,孤獨一人在前麵他的艙房裏,與巨大的陰影搏鬥,緊抱著可恥的謊言不放,為他那些一眼就能看穿的欺詐咯咯地苦笑。”

作者之所以剝奪韋特工作的權利,是因為在這次魔幻之旅中,必須用一個替罪人來祭奠海神。因此,韋特必須死去。辛格爾頓說吉米是這場頂頭風的根源,“他死定了”。然而,即使韋特如人所願悲慘地死去,其陰魂仍然不散,船員們竟然為了他死亡的準確時間展開激烈爭論,性情溫和的諾爾斯和好好先生大衛為了這件事竟大打出手。

為了驗證辛格爾頓的觀點,作者描寫剛剛海葬韋特,風就不期而至。辛格爾頓匆匆忙忙使勁把一圈圈的繩索往下扔:“我早就知道,——他走了,風就來了。”

海風吹來時帶著一種高昂而強勁的歎息聲。帆篷漲滿了,船開始移動了,蘇醒的大海睡意朦朧地在人們的耳邊喃喃細說家鄉的消息。那天夜裏,當船乘著清新的強風噴吐著白沫向著北方奔馳時,水手長在小職員的床鋪前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那家夥什麼都不是,隻是一個麻煩……從他上船的一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