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年,許多革命誌士先後來到東京,共商反清大計。1902年春,章太炎避居東京與孫中山會麵,同謀革命。10月26日發起召開“中夏亡國242年紀念會”,號召推翻清朝統治。留學生也辦起了《國民報》、《江蘇》等報刊,還集會發表反清演說。魯迅那時課餘經常“赴會館,跑書店,往集會,聽講演”,增進革命意識,但也有的講演引起魯迅的反感:
我第一次所經曆的是在一個忘了名目的會場上,看見一位頭包白紗布,用無錫腔講演排滿的英勇的青年,不覺肅然起敬。
但聽下去,到得他說:“我在這裏罵老太婆,老太婆一定也在那裏罵吳稚暉”,聽講者一陣大笑的時候,就感到沒趣,覺得留學生好像也不外乎嬉皮笑臉。“老太婆”者,指清朝的西太後。吳稚暉在東京開會罵西太後,是眼前的事實無疑,但要說這時西太後也正在北京開會罵吳稚暉,我可不相信。講演固然不妨夾著笑罵,但無聊的打諢,是非徒無益,而且有害的。
1903年2月,魯迅不顧駐日留學生監督以停發官費相威脅,毅然剪掉頭上的辮子。在弘文學院江南班中,他是剪辮的第一人。
赴日本留學的中國學生,無論是戴帽還是不戴帽,頭上都頂著一根長辮子。魯迅生動地描寫了這一奇特的景觀:
東京也無非是這樣。上野(按:即上野公園)的櫻花爛漫的時節,望去確也像緋紅的輕雲,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結隊的“清國留學生”的速成班,頭頂上盤著大辮子,頂得學生製帽的頂上高高聳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辮子,盤得平的,除下帽來,油光可鑒,宛如小姑娘的發髻一般,還要將脖子扭幾扭,實在標致極了。
魯迅剪辮之後,來到自修室找許壽裳,臉微微現出喜悅之情。許壽裳驚喜地說:“啊!壁壘一新!”魯迅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相對一笑。
說起辮子,魯迅對它深惡痛絕。他在文中多次提到辮子給中國人帶來的恥辱和痛苦。他說辮子是中國人的寶貝和冤家,古往今來多少人在這上頭吃盡毫無價值的苦痛。他自己因剪辮而遭尚留大辮子的同學的厭惡,監督也大怒,揚言要把他遣返中國去。魯迅晚年對於辮子的議論就更富於哲理性了。
對我最初提醒了滿漢的界限的不是書,是辮子。這辮子,是砍了我們古人的許多頭,這才種定了的。到得我有知識的時候,大家早已忘卻了血史,反以為全留乃是長毛,全剃好像和尚,必須剃一點留一點,才可以算是一個正經人了。而且還要從辮子上玩出花樣來:小醜挽一個結,插上一朵紙花打諢;開口跳將小辮子掛在鐵杆上,慢慢的吸煙獻本領;變把戲的不必動手,隻消將頭一搖,劈拍一聲,辮子便自會跳起來盤在頭頂上,他於是耍起關王刀來了。而且還切於實用:打架的時候可以拔住,掙脫極難;捉人的時候可以拉著,省得繩索,要是被捉的人多呢,隻要捏住辮梢頭,一個人就可以牽一大串……魯迅有時也說,他的剪辮,毫不含有革命性,隻是因為不方便:
“一不便於脫帽,二不便於體操,三盤在囟門上,令人很氣悶。”這當然是一種幽默的說法。其實,他的剪辮是同當時反滿情結聯係在一起的。他說:“我的愛護中華民國,焦唇敝舌,恐其衰微,大半正為了使我們得有剪辮的自由,假使當初為了保存古跡,留辮不剪,我大約是決不會這樣愛它的。”(《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魯迅剪辮後,照了一張“斷發照”,寄給家人。後來還在照片背麵題詩,贈給許壽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