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俊夕的麵孔有些黯然,“爺爺,我知道了。”
“吃完藥就回去休息。”
看著他點頭答應了,江爺爺滿是皺紋的麵孔上出現了欣慰的笑容,他轉身朝著花房的玻璃門慢騰騰地走去。
“楚醫生讓我今天晚上再去拿你的藥。”
“爺爺……”
“嗯?”
“我還有多久會死?”
江爺爺猛然僵在了門邊。
他慢慢地轉過頭,看著瘦弱的江俊夕寂寞地握著自己的刻刀,淚水瞬間模糊了他的麵孔,他的聲音不由地哽咽起來,“俊夕啊……”
“媽媽很早就已經走了,所以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弟弟從得病到死去用了五年的時間,那麼我從十五歲得病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年了……”
江俊夕分外寧靜地看著爺爺,目光中透出一抹認命的滄桑,“我是不是還剩下兩年的時間,我是不是隻能活兩年……隻有兩年的時光……所以,再也不能做很多的事情,不可以奔跑,不可以有朋友,不可以幻想未來,更不可以……有喜歡的女孩子……”
“你不會死的。”
江爺爺淚眼婆娑,麵容悲傷,“楚醫生說他一定會救你,你吃了他給你的中藥,不是已經好多了嗎?你不會……”
“今天早上,我種了一棵梨樹苗……”
江俊夕默默地說著,眼裏凝著一層薄薄的白色霧氣,“我聽別人說,梨樹苗從生長到結出果實要三年的時間,而我最近身體很不好,所以我,也許等不到梨樹結果……”
江爺爺悲慟。
老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伸出袖子擦幹自己臉上的眼淚,低聲說道:“俊夕,別再說了。”
“我隻想告訴爺爺。”
淚水從江俊夕的臉上無聲地滑下,他望著流淚的爺爺,抽了抽鼻子,微微地笑起來,一抹透明哀傷的笑容。
“等到梨樹結果的時候,爺爺……要記得吃。”
目送著流淚的江爺爺走出去。
江俊夕獨自一個人坐在溫室花房裏,他慢慢地放下手裏的刻刀,再看看擺放了一桌子的木雕,他的眼底一片令人窒息的脆弱。
緩緩地拉開桌子下麵的抽屜,抽屜裏麵擺放的是一個女孩的肖像木雕,那是他十年前的作品,十年前的女孩黎破曉。
江俊夕默然地拿起那小小的木雕。
在江俊夕的手心裏,木雕上的小女孩麵龐栩栩如生,紅裙飛揚,笑臉燦爛奪目猶如花朵綻放。
……
……
“這是你和我。”
男孩笑得既神秘又開心,“我把我和你現在的樣子雕刻出來了,等到哪一天,你可以看清楚這個世界了,你一定要記得,看看到這個木雕,就知道我和你現在長什麼樣子。”
“那我不要兩個木雕。”
女孩認認真真地摸索著手中的木雕,“我隻拿一個木雕,留給俊夕哥一個好了,我們一人一個,等到將來我回來的時候,我們就用彼此的木雕找到對方。”
……
……
寂靜的花房裏。
江俊夕忽然垂下頭去,緊緊地捏住了手裏的女孩木雕,他閉上眼睛,眼淚順著鼻翼劃過,無聲地落在了木雕上……
也許……隻剩下兩年的時間……
所以,再也不能做很多的事情,不可以奔跑,不可以有朋友,不可以幻想未來,更不可以……有喜歡的女孩子……
***** *****
藍色係溫暖的房間,隻開著一盞小小的台燈。
黎破曉坐在桌前,麵對著電腦屏幕,正快速地瀏覽網頁,電腦屏幕發出淡淡的藍光,映照出了她臉上的專注和緊張。
她不停地網頁,複製粘貼,遇到沒有辦法複製的網頁,她就拿出筆來將那一頁對她有用的資料全都細細地記載下來。
她全神貫注地看著電腦頁麵,默默地念著自己所看到的每一行字跡,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難看。
嘩——
房門忽然被打開。
“你在幹什麼?我敲了好半天的門。”
“啊——!”
黎破曉被嚇了一跳,神經反射般地快速地關閉了電腦上的一個頁麵,轉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臉上的驚惶未去。
不住抱怨的黎風站在門口,順勢打開了房間裏的大燈,房間裏頓時大亮一片,他掃到妹妹難看慌張的臉色,頓時詫異地揚起了眉頭。
“你到底在幹什麼?”
“沒幹什麼啊。”黎破曉擠出一抹笑容給他,“我就是在查閱一些資料,你突然進來嚇了我一跳。”
“不是在瀏覽什麼黃色網站吧!”
黎風一副“我完全懂你”的樣子走過來,目光投注在電腦上,“讓我看看,我最優秀的妹妹也開始做壞事情了嗎?”
“說什麼呢?不要以為我和你一樣!”
黎破曉擋不住自己的哥哥,黎風已經撥開了黎破曉擋住屏幕的手,搶著要看電腦,嘴裏已經不停地將他所看到的內容念出來。
“A……I……D……S……”
他英文爛的可以,但是下麵的中文字他還是認得的,“艾滋病……的治療……”
“煩死了。”
黎破曉將黎風推到了一旁,將電腦上的頁麵全都關閉,“我們班級正在做一個關於艾滋病知識的普及的活動,你走到一邊去,不要妨礙我。”
黎風完全相信黎破曉的話。
“媽叫你出去吃水果。”
黎風才不願意多管破曉的事情呢,尤其是這個他完全不感興趣的事情,“爸爸也在客廳裏,出來一起看電視吧。”
“哦。”
黎破曉看著黎風已經走出去,她輕輕地鬆了一口氣,將電腦關閉,順便將自己的筆記合起來,才站起來穿著拖鞋走出去。
溫暖的客廳。
電視機裏正在播放著一個十分搞笑的電視短劇,搞怪的聲音不絕於耳,坐在沙發一側的黎風一邊吃西瓜一邊大笑,而黎爸爸和黎媽媽也會不時地笑一笑。
走出房門的黎破曉看到這一切,稍微地鬆了一口氣。
那天吵架的陰影已經過去了,爸爸和媽媽的關係終於緩和下來,他們也再也不提江俊夕的事情,隻要不提就是好的。
“破曉,過來坐。”
黎媽媽看到女兒走出來,馬上挑了一片最大的西瓜,“到媽媽這裏吃西瓜,別總躲在房間裏看書,人會累壞的。”
她一向最疼女兒。
黎風吃著手裏的西瓜,又開始不滿意起來,“媽,你又開始偏心了,妹妹沒有在房間裏學習,她是在玩電腦。”
黎爸爸輕斥,“破曉那是勞逸結合,你這個年組百名以後的人沒資格說她。”
“是啊,妹妹還熱心公益呢。”
被刺激的黎風說起話來酸味十足,“我剛才進去的時候,她還在研究艾滋病的治療,看我妹妹多用功,將來一定是大人物……”
“哥——”破曉心驚。
黎風口無遮攔地說著,完全沒有意識到客廳裏氣氛的突然改變。
黎媽媽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的目光投注在黎破曉的臉上,臉上含混著複雜的失望和難過,破曉心虛地低下頭,黎媽媽沉重地歎了口氣,放下手裏的西瓜,轉身走向了臥室的門。
黎風還在沒心沒肺地吃著,看著電視上的節目哈哈大笑。
破曉輕輕地咬緊嘴唇。
黎爸爸看著黎媽媽離開,他沒有說什麼,隻是把目光投向了黎破曉,聲音平穩溫和,“過來吃西瓜。”
“嗯。”
黎破曉悶悶地應了一聲,走了過去。
****** *****
在校運動會開始之前,整個學校到處都是一片生氣勃勃的熱鬧籌備景象。
開學考試已經結束,這個時間,正是學生們自由自在地玩耍,釋放熱情的時間了,在運動會即將開幕的前兩個星期,每個班級的運動號碼已經發下來。
樂晴是七號。
黎破曉特意為自己挑選了一號,她並不是一個愛出風頭的人,隻是單純喜歡一這個數字的簡簡單單。
拿著號碼布坐回到位置上,黎破曉看到過道一旁的樂晴竟然低著頭用水筆在她的號碼布上認認真真地寫著什麼。
“在寫什麼?神秘兮兮的。”
黎破曉玩心大起,一下子湊上去從樂晴的手裏抽出那個已經寫好的號碼布,“什麼東西啊,字母縮寫?還是拚音縮寫?”
“破曉,還給我啦。”
樂晴頓時麵孔通紅,上前來搶自己的號碼布,但是她怎麼可能搶過超級敏捷的黎破曉,黎破曉揚著手裏的號碼布,笑嘻嘻地念著。
“L ——q,哦,是拚音縮寫哦,就是樂晴的名字啦,那這個是L——z——t,這個拚音縮寫是誰啊?”
“我是胡亂寫的。”
樂晴不好意思地說著,想要捂住黎破曉的嘴,但是在教室後麵的角落,已經有一個活潑的男生響應起來。
“L——z——t就是我啦。”體育委員李占亭笑嗬嗬地舉手承認,“樂晴寫的是我名字,我也正在寫她的名字呢。”
笑嗬嗬的李占亭還未說完,就被他身邊的幾個嫉妒男生拖手拖腳地給摔在了地上,“你這個家夥,動作還真快!”
“豬頭。”樂晴的臉更加的紅了。
“哦————”
黎破曉和幾個女生拖長了聲音,眼裏全都是亮晶晶的笑意,黎破曉用自己的手肘捅了一下又羞又臊的樂晴,調皮地笑著。
“不是說胡亂寫的嗎?穿幫了吧。”
樂晴不好意思地瞪了黎破曉一眼,她從破曉的手裏拿過自己的號碼布,看著破曉促狹的笑容,她自己卻又不禁臉紅起來了。
傍晚的時候。
黎破曉在萬眾期待的歡呼聲中順利地跑完女子三千米,她休息了一會,準備回教室裏取自己忘記帶的礦泉水。
因為幾乎是全校的學生都在操場上訓練,所以教學樓裏安安靜靜的。
黎破曉在經過高三三班的教室時,忽然停下了腳步。
江俊夕在教室裏。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那個臨近大窗的位置,而在他課桌的周圍,擺放著一些書,多數是講述人文曆史方麵的故事。
江俊夕趴在課桌上。
他還是在睡覺,操場上的喧鬧和運動會的音樂聲全都傳了進來,他卻睡得更加香甜了,就好像他也是置身於那場熱鬧中。
他睡覺的時候,安靜的像一個懂事的孩子。
黎破曉心中一動,她站在了教室的門口,怔怔地看著江俊夕沉睡的樣子,因為剛剛跑完步,所以她的呼吸聲稍微有些急促。
他居然被驚醒,並且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那一雙漆黑安靜的眼眸,在睜開的刹那間,就已經清晰地看到了站在教室門口的黎破曉,黎破曉卻不動,任由他看見。
江俊夕的眉毛輕輕地蹙起,他從課桌上抬起頭來,隨後抓起了桌上的一本書,一言不發地隻是翻書看,一頁一頁地翻過去,置若罔聞窗外的喧鬧聲,全當看不見站在門口的黎破曉。
黎破曉卻走了進去。
她一直走到了江俊夕的課桌旁,江俊夕抬起眼眸,用目光製止了她的腳步,黎破曉稍微發愣地站住,教室裏安靜得有些讓人屏息,她抬起眼眸望著坐在課桌前的江俊夕,突然之間打破了這種尷尬的安靜。
“俊夕哥沒有參加任何運動會項目嗎?”
話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為什麼那麼多的話不說,卻偏偏挑了一個這樣的開場白,簡直蠢透了。
他的身體,怎麼可能參加體育項目啊?!
江俊夕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地將目光投向了窗外,看著操場上熱鬧的場景,奔跑的身影,他的嘴唇默默地抿緊,蒼白的麵孔上,那一雙眼瞳是清冷的墨黑,時時刻刻地讓別人感覺到他的疏離。
“沒有。”
他居然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