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我哥說,簡雨涵已經出院了。”
有點受寵若驚的黎破曉不知道為什麼總想說一些話出來,“其實簡雨涵沒有骨折,隻是我哥哥發神經而已,不過她還是受了一點傷的,我哥哥太喜歡她了,運動會的時候,哥哥說要把她名字的拚音縮寫寫到自己的號碼布上去,這樣兩個人就像是在一起跑一樣。”
黎破曉的心越來越虛。
她挑了一個最壞的話題,卻還要硬著頭皮順著這個話題滔滔不絕地說下去,仿佛停頓下來,就會讓他覺得尷尬或者是不舒服一樣。
江俊夕忽然從課桌前站了起來。
他將課桌上的書全都放在書包裏,然後轉身朝教室外麵走,看到他明顯是因為自己才要離開的,黎破曉慌忙說道:
“你不需要走,我不是存心要吵你,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其實還想和你做很好的朋友,就像小時候一樣的好朋友,我完全不介意……你的……病……”
“……”江俊夕沉默,眼眸更加的漆黑,他繼續朝前走。
“俊夕哥……”
黎破曉有些發急,“不管我媽媽怎麼說,可是我還是認為,江俊夕還是從前的俊夕哥,沒有任何改變,在我心裏,俊夕哥和正常人是一樣的。”
江俊夕無聲地站住。
黎破曉走上前幾步,站在他的身後,她猶豫了一下,又慢慢地走上前一步,稍微靠近他一些,就像是很久以前那個七歲的女孩,她叫他。
“俊夕哥……”
“這就是你的極限了嗎?”
那冷漠的聲音瞬間把黎破曉凍在了原地,江俊夕轉過頭來,目光從她的臉上淡淡地掃過,透出一抹銳利。
“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一個和正常人不一樣的人,我也沒有覺得我有任何改變,我隻不過是生病了而已,隻是這樣,我需要你對我說這麼多嗎?!”
黎破曉手足無措地站在他的麵前,良久,她垂下眸去,“對不起。”
她自以為是的幾句話,正是最傷害他的幾句話,盡管在嘴上表達著自己並沒有把他當成邊緣的人,可是,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呢?
能說出這樣的話,也就代表著她的心裏,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啊!
江俊夕固執倔強的目光投注在她絞在一起的手上,他忽然冷冷地一笑,笑容中有著說不出的,簡直可以稱為報複性的嘲諷。
“你的手已經洗幹淨了?不需要消毒嗎?”
黎破曉的手指發涼。
等到她再度有勇氣抬起頭的時候,教室空了,江俊夕已經離開了,她的眼眸黯然一片,轉過頭,她快步地衝到了那扇窗前。
她看到了已經走出教學樓的江俊夕。
喧鬧的操場上,江俊夕落寞的背影仿佛是遊離於這一切喧囂之外的,他微微地低著頭,穿過操場,穿過人群,穿過一張張青春洋溢的笑臉。
瘦弱的身體仿佛都會隨風而去。
他就像是這彩色的世界裏一片淡淡的陰影,陽光再也照不到的角落,在那一片陰暗裏,慢慢地銷蝕成一團悲傷……
“傻瓜……”
黎破曉輕輕地咬住嘴唇,她慢慢地坐下來,坐在了江俊夕剛剛坐過的位置上,望著那鋪滿夕陽的課桌。
“黎破曉你就是一個傻瓜!”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說,隻是在看到他孤寂的背影時,她就會覺得非常非常的難過,她真的很想幫助他,卻又不知道從何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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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市醫院。
這家醫院雖然不是很大,卻也因為精湛的醫術和合理的治療費用而聲名遠播。
江俊夕走到最裏麵的房間,他推開門,看到身穿潔白的醫師製服的修長男子正站在辦公桌前,神情專注地拿著針管為一隻小白鼠注射著藥劑。
俊夕的目光投注到了那隻小白鼠身上。
他的眼眸裏有著無法看清的黯淡光芒,看著醫師將注射完畢的小白鼠放回來了一個單獨的試驗籠子裏,小白鼠趴在籠子裏,一動不動。
醫師楚林訓回頭的時候看到了俊夕。
他微微地一笑,擺出手勢作了一個請的姿勢,江俊夕坐在實驗室一旁的桌子上,將自己的書包放在了桌上。
“最近身體有沒有什麼不適?”
楚林訓如同對待一個親切的朋友一樣看著俊夕,順手為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麵前,“有沒有發燒?或者是身體什麼地方不舒服?”
江俊夕搖頭。
他並沒有碰那個水杯,隻是從書包裏拿出來厚厚的一遝錢,放在了楚林訓的麵前,“這是我爺爺讓我交給你的,他說,非常感謝你照顧了我們這麼多年。”
“俊夕。”
楚林訓淡淡一笑,將錢推回到了他的麵前,“我說過,我不收你們的錢,我願意免費為你們治療。”
“可是……”
“如果你一定要感謝我,送一個木雕給我吧,”楚林訓笑著說道:“我聽說你的雕刻技術非常好,送一個木雕給我當禮物,可以嗎?”
江俊夕抬頭,眼神微微驚訝。
楚林訓淡笑,“怎麼?不願意?”
“不是。”江俊夕搖頭,稍微有些遲疑,“我以為楚醫師你不會同意我雕刻。”
“隻要你別傷到自己,你可以和正常人一樣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楚林訓按了按江俊夕消瘦的肩頭,帶著鼓勵性的微笑接著說下去,“對了,我已經和宇南市的帝垣醫院聯係,我以前就跟你說過,那裏有治療艾滋病的最大臨床基地,如果你能到那裏去,相信一定會得到更好的治療。”
江俊夕沉默。
“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
楚林訓知道他不多話,他笑了笑,語氣誠摯,“不需要有那麼多的顧慮,你現在所要做的是好好的配合我的中藥治療法。”
江俊夕的目光轉向了那隻還趴在試驗籠子裏的小白鼠。
小白鼠趴在那裏就一直沒有動過,它孤零零地躺在那個籠子裏,仿佛是遊離於這個世界之外,在靜悄悄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就像他一樣。
“老是這樣盯著它看,你會讓這位要當媽媽的小白鼠緊張的。”
含笑的聲音忽然傳過來,江俊夕怔愣地抬頭,他看到已經開始在辦公桌前忙碌的楚林訓,楚林訓沒有回頭,專注地看著電腦屏幕。
“我也是因為它要當媽媽了才專門照顧它的,那隻小白鼠身上被種植了癌細胞,本來早就應該死了,卻還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堅持活到現在,你說是不是一個奇跡?”
楚林訓語氣輕鬆地說著,他放下鼠標,拿出別在上衣口袋的筆,低頭在一張紙上快速地記錄著什麼。
“是奇跡。”
江俊夕的目光從小白鼠的身上收回。
他拿起了一旁的書包,在離開的刹那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安靜的小白鼠,眸光裏閃過一絲淡淡的光亮。
“它一定會活下去的。”
辦公室的門被關上了。
在辦公桌前忙碌的楚林訓停止了雙手的動作,他轉身看了看已經關閉的辦公室門,窗外夕陽沉寂,那個少年已經離開。
楚林訓走到了裝著小白鼠的籠子前。
他的目光微微地黯了黯。
空蕩蕩的籠子裏,小白鼠靜靜地趴著,頭歪向一旁,雙眼閉合,嘴角有著淡淡的血絲,它已經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死去了。
當當當——
有人敲辦公室的門,楚林訓轉頭,聲音平穩,“請進。”
“楚醫師。”
一名護士帶著一個女孩走了進來,楚林訓的眼眸裏露出了淡淡的疑惑,護士捧著病例夾,對楚林訓微微點頭。
“楚醫師,這位黎小姐說要見你。”
“你好。”
在看到楚林訓眼裏的疑惑時,黎破曉在第一時間解釋了自己的身份,“我叫黎破曉,是江俊夕的……好朋友。”
江俊夕的……好朋友……
楚林訓詫異地看著這個女孩,他不由地怔了怔。
診所後麵的休息花園裏。
有護士帶著病人出來散步,也有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孩子在花草間開心地奔跑著。
楚林訓將一罐咖啡遞給坐在休息椅上的黎破曉,他自己揭開拉環,連著喝下去幾口之後,臉上的疲憊之色被驅走了不少。
“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
楚林訓背對著黎破曉走到花壇邊,看著那些已經開花的花苗,“關於江俊夕的事情,是誰告訴你的?”
“我……聽媽媽說的。”
黎破曉握著手裏的咖啡,暖暖的溫度熨貼在她的手心裏,“我剛才一直跟隨著俊夕,我看到他走到這裏,我聽這裏的護士說,他每次都是來找你……”
“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黎破曉抬起頭來看著楚林訓,“我想幫助俊夕,我已經在網上查閱了很多這方麵的資料,可是我知道這些還不夠……”
“你為什麼想要知道他的事情?”
楚林訓喝下一口咖啡,語氣中帶著一點銳利的咄咄逼人,“你對江俊夕充滿了好奇是嗎?還是你對AIDS充滿了好奇?”
黎破曉吃驚,“我隻是想幫助他。”
“那麼,你到底有多少勇氣?”
楚林訓幹脆利落地喝完手裏的咖啡,將空了的咖啡罐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裏,他將雙手插到自己醫師服的口袋裏,淡淡地看著黎破曉。
“幫助江俊夕這件事情,並不是你憑著一時的熱血或者是什麼少年的情懷就可以做到,你是否能夠幫助他?是否能夠一直這樣幫助下去?還是你可曾想過,我們麵對的是,是一個生病的江俊夕,不是一個浪漫的救贖故事!”
醫師楚林訓的話,有些生冷的不近人情。
黎破曉張口結舌。
“你到底能做到多少,要長久的照顧他,你會不會厭煩,要時時刻刻的關注他,你會不會疲累,也許我們根本不需要說這麼多,我們隻說最簡單的……
楚林訓凝注著黎破曉那越來越吃驚的臉色,他淡漠地說道:“當你看著他的時候,或者是當你碰到他的時候,你會不會害怕……”
黎破曉的手指發緊。
仿佛有一種奇異的情緒哽在了她的喉間,她低下頭去,想起了那一天,她在梧桐樹下的水池裏拚命地洗著自己的手。
被江俊夕碰過的手!
楚林訓一目了然。
“還是會害怕得對不對,就算是你知道一般性的接觸不會感染,就算是你知道艾滋病根本並沒有那麼容易被感染,就算是你知道這一切,你還是會害怕,會恐懼,這就是現實!”
楚林訓看著黎破曉的樣子,他早就猜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因為這樣的女孩子總是會把事情看得太過美好簡單。
她們總是很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做很多事情,卻總是忘記這個世上還有一句話,叫做事與願違。
楚林訓走到黎破曉的身邊,終於放緩了自己的語氣,“俊夕一直都很勇敢!可是如果你真的要幫助他,那麼,你要比他更勇敢,更加的堅強無畏,因為如果哪一天,他真的決定接受你的幫助,那麼那將是一條很長很長的路,而你所表現出來的一點點怯懦,對於他來說,都是致命的傷害!”
“……”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可以把一切從頭再來,可是俊夕不行,他沒有那麼多機會去嚐試!也沒有……時間……去從頭再來……”
黎破曉深深地埋著頭。
楚林訓歎了口氣,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從她的麵前走過,平靜地走向了教會診所的後麵。
“你回家去吧。”
曉語:
我們也可以有一種力量,可以驅走別人的痛苦和絕望,可是我們總是忘記了去運用這種力量,很多時候,我們隻需要一個微笑,一個手勢就可以去拯救一個人,可是我們卻偏偏會如此的吝嗇。
那一刻,被質問的我才知道,原來我所謂的想要幫助俊夕的勇氣,也隻有這麼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