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訓微震。
江俊夕似乎陷入了一種可怕恐慌的狀態中去。
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雙手鮮血淋漓,明亮的刻刀在透過大窗的光線中透出清冷的光芒,江俊夕的最後一根神經也已經崩斷,隨時都有可能傷害別人,這個時候,無論誰靠近他,都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鮮紅的血,一滴滴地落在了病房的地麵上……
“他們也許堅持不住了,可是你可以堅持下去。”
楚林訓目光沉穩如山地凝望著慌亂的江俊夕,而後堅定地出聲,“江俊夕,你不會死,我們會救你,我們這些人都在努力的幫助你……”
“我會死!說得再多也沒有用,我就是會死!”
已經什麼都不顧,精神極度緊滯慌亂的江俊夕睜大恐懼的眼睛,手裏的刻刀發瘋一般地顫抖,他害怕地叫喊起來。
“你們根本什麼都做不了,你們隻會進行那些沒有用的研究,然後看著我們一個接著一個死去,我們在這個地方等死,我看到死神了,他一直都在這裏,他等著領走我們每一個人,讓我們慘不忍睹的死去,我看到了,死神他就在那裏——”
江俊夕手裏的刻刀忽然指向門口,眼裏崩潰驚懼的光芒越來越濃烈,“他讓我們像塵埃一樣死去,而你們什麼也做不了,沒有人會記得我們,我們死了之後什麼也留不下,我們就是負擔,就是壓力,我們死一個你們就可以鬆一口氣,因為又死了一個艾滋病人,有一個艾滋病人終於死了——!”
他越喊越大聲。
淒厲的聲音讓站在門外的那些小護士害怕地朝後退去,那一個瘦弱少年的絕望讓她們緊張,那一張年輕蒼白麵孔的痛苦讓她們不安。
覆蓋著清冷光線的病房裏。
堅穩如山的楚林訓和脆弱恐慌的江俊夕相對而立。
江俊夕手上的鮮血還在一滴滴地滴落……刻刀在空寂的房間裏閃爍著明晃晃的刺目光芒……
“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你看到別人死去了……”楚林訓筆直地凝視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所以你放棄活下去?!”
“還有什麼……”江俊夕噙了滿眼痛苦的淚花,麵色是幹淨的慘白,嘴唇青紫,“我還能依靠著什麼……活下去呢?我能活下去嗎?”
周圍,一片死寂。
而就在此時,病房的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江俊夕手中的刻刀一抖,他驚惶地朝後退了一步,望著房門的方向,嘴唇不住地顫抖著,轉瞬之間,他恨不得自己馬上消失掉。
一大束金黃色的光芒出現在清冷的病房裏。
出現的人,竟是黎破曉!
黎破曉捧著大束的向日葵花朵走進病房裏,她安靜從容地走到房間裏,仿佛絲毫沒有看到所有人的臉色,也沒有看到江俊夕雙手的鮮血……
她徑直走到了窗邊的花瓶前,眼珠寧靜到一動也不動,她拿過一旁的水杯將花瓶灌滿清水,然後大束的向日葵插了進去。
輕輕地撥動花朵的葉片,花朵在她的手指間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這間陡然變得安靜無聲的病房裏,分外的刺耳。
江俊夕如化石般僵硬地站立著,手指上的血珠滴落,他卻恍若未覺。
黎破曉轉過身。
她背對著江俊夕,目光停留在了一旁架子上擺放的小木雕上,那擺滿了架子的木雕,都是江俊夕一下一下刻出來的。
她伸出手去拿起一個木雕。
啪——
當那一個木雕被狠狠地摔在了江俊夕的腳下時。
江俊夕朝後退了一步,呆滯驚慌地抬頭,看著幾步外的黎破曉,他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啞的低不可聞。
“破曉……”
黎破曉仿佛根本就沒有聽到他說話。
她鎮定且毫不疼惜地將那些木雕一件件地扔到了地上,一件件地摔在腳底,轉瞬間,整個架子上的木雕都被她扔掉,而地麵上,已經一片狼藉。
黎破曉拿起了那一對男孩女孩木雕。
江俊夕的心一陣抽緊,嘴唇發紫,他無措地抬起自己滿是血跡的雙手,卻不敢走近她半步,隻能沙啞地出聲。
“破曉……”隻是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啪——
男孩女孩木雕同樣被黎破曉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目光一片空曠的安靜,忽然抓起了架子旁邊的一把新的刻刀,隨手抓起了地上的一件木雕就用刻刀狠狠地劃上去。
護士長刑燕似乎想要說什麼,但被楚林訓揮手示意攔住。
江俊夕怔怔地站立著,雙手無力地垂下。
在他的麵前,黎破曉俯身跪坐在地麵上,一句話也不說,隻是拚命地用刻刀刺劃著那件木雕,但是木雕很硬,她劃不動了,似乎發了急,她扔掉木雕,咬緊嘴唇站起來,狠狠地踩踏著那件木雕,用力地,一下一下地踩著。
清冷的光線裏。
黑發上的紅絲帶刺目的耀眼,她的表情漸漸地變得又急又痛,恨不得一腳就把那件木雕踩到粉碎。
但是硬硬的木雕又怎麼可能被她踩壞呢?!
黎破曉猛地抬起頭來,再抬起頭來的刹那間房間裏的所有人都已經發現了她滿臉的淚水,她一聲不發地哭了……
江俊夕低下頭去,頹然無力地靠在了冰冷的牆壁上。
黎破曉淚流滿麵,卻快步地走到病房的一張小桌子前,抓起那裏的椅子,她仿佛是什麼都不管了,就要一門心思砸碎那個木雕。
楚林訓眉頭一皺,走上前去攔住黎破曉,“破曉,別鬧了。”
黎破曉沉默地甩開楚林訓的手。
她拿起椅子去砸滿地的木雕,楚林訓從她的手裏奪過椅子,她掙不過楚林訓,又轉過身去抓起了窗上的被子,將那些雪白的被子和被單發瘋一般地拖到了地上,護士長刑燕和那些護士慌忙上前去攔住黎破曉,止不住聲地勸阻道:
“黎同學,黎同學……你別這樣……”
“黎同學——”
但是那些人居然全都攔不住完全失了控的黎破曉!
場麵頓時亂成了一團。
嘈雜聲音不絕於耳。
“別鬧了,黎同學,你這樣會讓江俊夕更不好受的。”
“黎同學,你冷靜一下啊!”
“黎同學……”
……
所有的護士都迫不得已去攔黎破曉,黎破曉一言不發,卻將所有的被子都扯落在地上,楚林訓提高聲音。
“黎破曉,你這是幹什麼?你還嫌不夠亂嗎?!”
將整個房間翻得亂七八糟。
大鬧的黎破曉自始至終沒有一點聲音,隻是眼淚卻抑製不住,她麵色發白,在將被子全都踩在腳下之後,她又不顧一切地打開了一旁的衣櫃。
仿佛是完全發了瘋……
所有的衣服被她發狠一般地扔出來,用力地撕扯著踩在腳下。
她鬧得很放肆!
護士應接不暇,茫然無措,黎破曉憑空生出那樣大的力氣,沒有人可以攔住她,她咬緊牙關隻為了打亂這一切,這讓她失望的一切。
江俊夕貼牆呆站著,他呆呆地望著狂亂的黎破曉,麵孔一片屏息的蒼白。
啪——
黎破曉衝到桌前,掀翻了病房裏唯一的小桌子,桌子上的杯子全都摔碎在地麵上,在微冷的冬日光線裏發出星星點點的光……
沒有人可以阻止黎破曉。
病房裏變得一片狼藉,楚林訓終於發怒地喊道:“黎破曉,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全都是我的錯!”
顫抖沙啞的聲音忽然響起,護士驚愕地回過頭去,楚林訓的眸光裏含著一抹震驚,江俊夕渾身哆嗦地貼牆站立著,悲傷的視線凝注在黎破曉的背影上。
“全都是我的錯,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發脾氣,我不該傷害自己,我不該威脅你們,是我錯了,我錯了行不行?”
病房裏,轉瞬間鴉雀無聲。
黎破曉背對著江俊夕,僵硬地站立,她急促地喘息著,輕輕地閉上眼睛,眼淚撲撲簌簌地滾下失神的麵頰。
冬日的光芒裏,有著讓人無法抵抗的寒意。
江俊夕茫然猶如一個孩子般凝望著黎破曉的背影,雙手血滴不止,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聲音哽咽沙啞。
“黎破曉,你到底想要讓我怎樣,我照著做就是了。”
啪——
刻刀從他的手裏掉落,落在了地麵上,那一抹血光依然刺目可怕。
所有的人都呆怔地看著他們兩個人,楚林訓的眼眸無聲地黯然,而周圍的護士都變得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黎破曉背對著江俊夕。
淚水從她的麵孔上瘋狂地落下,耳膜周圍一片轟轟作響,她忽然低下頭去,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
“江俊夕,你去死吧!”
江俊夕一震,痛苦地看著黎破曉,“你想讓我去死……”
“是啊,你去死,你死了就最好了——!”
黎破曉猛地轉過身來,淚水發瘋地從她的麵孔上淌下,那樣的一抹痛楚如刺心的匕首,她近乎於瘋狂地喊出聲來,大聲地哭喊著。
“等到你死了,我們所有人就可以快樂的生活下去,我可以快樂的生活,我的家人可以快樂的生活,江爺爺可以快樂的生活,我們都不會記得你,我們不會為你傷心難過,我們會開心得不得了……因為有一個叫做江俊夕的人對我們根本不重要,他什麼都不是,他隻不過是一個自私不管別人感受的混蛋……我們為什麼要為這樣的人感到難過……”
“……”
“江俊夕,如果你死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很開心,你認為我一定會很高興很高興的,對不對——?!”
整個病房裏,都是黎破曉痛楚的哭喊聲。
江俊夕茫然地聽著,傷痛的嘴唇輕輕地顫抖了下,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他一點點地從牆壁上滑落,癱軟在地麵上。
“對不起……”他閉著眼睛,沮喪地低著頭,流血的雙手無力地懸在半空中,他不知如何是好,無力掙紮。
“破曉,對不起……”
“……”黎破曉抽噎著。
如同瀕死的絕望動物,他癱軟在冰冷陰暗的牆角,不知該怎麼做才能站起來,他彷徨無依,他恐懼的不知道能不能在生存下去……